风绯(1 / 2)
——景炎三十八年,岳崖学府
如果你问八年前黎江楚是什么时候喜欢上南昭卿的,也许他会告诉你他是一见钟情,毕竟黎江楚是个正常男人,像南昭卿那样的,就算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往那一杵也会让人心驰神往。
可对于南昭卿来说绝不是。她比江楚早来学府一年,这学府里什么样的男子她都见过,她顶多觉得黎江楚有些特别,但对她来说不是特殊。可能真正让她开始注意江楚的,是她自己犯蠢办出的意外。
其实这俩人平日没什么交集,偶有碰面也不过三两话语。江楚其实有些后悔那天没接昭卿那杯酒,他是事后才知道,从没有人能从她手里讨过一杯酒。
日子过得平淡,一堂课熬完又是一堂课。不知道是到了正午太阳晒得还是吃得太饱撑得,江楚在那杨先生滔滔不绝的洗礼下,眼睛是越来越睁不动了。他笔尖抵在纸上,毫毛瞬间炸开了花,把墨水殷满了白纸。
他刚有了要入梦的感觉,却感觉腿边老又什么东西蹭着他。可这就要入梦的舒适感,眼睛一睁可就没了,他也不愿睁眼,想着忍忍算了。可那东西居然变本加厉的钻进了他裤筒里,好像直接在轻挠他小腿。
他睁开眼把身子缩到桌子底下,掀开裤腿一瞧——好嘛居然是学府里的大橘猫。
江楚把半个脑袋冒出桌沿,看了眼上面好似沉浸在自己世界的杨先生,又把脑袋钻了下去。他把手向橘猫脑袋上伸过去,那橘猫盯着它手脖子往后缩了缩。江楚怕它咬自己,又把手缩了回来,可那橘猫反倒往旁边看了看,然后突然自己贴上来蹭他手了。
南昭卿恰巧坐在了旁边,两条腿一上一下翘着,两条胳膊也一上一下搭在大腿上。一只手里还转着一杆没蘸墨的笔。她就那么坐在那,垂着眼看着撸猫的黎江楚。
江楚抬起头看了她一眼,什么都没说低下头去逗猫,而后顿了顿手,再次抬起眼看着她,“怎么?”
昭卿偏开头笑道:“没怎么,只是没想到,你会喜欢这种……”
杨先生那边已经讲完了,剩下的留给了学生,江楚自然坐直了身子,把猫拎到了自己腿上,“它可是猫,很可爱不是吗?”
“(笑挠了你咬了你可就不了。”
江楚扫了她一眼,摸了摸那猫的耳朵,“你好像总喜欢把事情看悲观。”
“(微微一笑有么?”她轻轻叹了口气,“看悲观也没什么不好,至少当悲恸真来了,能让你没那么难受。”
江楚愣了一下,把猫抱起来往她那递了递,“总得试试才知道不是么?”可她就坐在那看着他,笑了笑后,用目光回绝了他。她左右腿想上下换个位置好正回身子去,却不小心把手指间的笔转飞了出去。
江楚余光一瞥,眼疾手快抓住了笔,她一样的眼疾手快,只是慢了一步,不小心抓住了江楚的手。
江楚怔了一瞬,看着那握着自己手的葱指,挪了眸子看向她,正好对上了她一样挪过来的目光。她微微挑眉,松开了手,胳膊又担回了膝盖,“抱歉。”
江楚点点头,装作好整以暇似的捎了捎头坐正了身子,盯着桌上的书本将那一列字看了十来遍,才发现一个字也不进脑子。他余光里见她又伸过手来,蜷着手指指稍稍勾了勾,“(笑笔得还我。”
……
江楚是带着洁癖的人,就算是再可爱的橘猫也不行。他架着橘猫俩胳膊肘把它抬回了斋舍。同斋舍的学生都在读书写字或者谈学论道,就他跟萧也韫在斋外围着一只橘猫转,前前后后打了好几盆水要给它洗澡。
这猫怕水怕的狠,小脚碰一下水面就惊得不行,差点把江楚手臂掘出口子。可伤口与干净之间,江楚这病入膏肓的洁癖毛病,就是死是一定会选择后者的。
他跟萧也韫费了一下午的光景来跟橘猫对峙,斋舍外的草地全汪着泛着泡沫的水,回来的不知道的,以为斋舍里面淹了,出去的不知道的,以为外面淹了。他俩撸着袖子系着下裳,跟橘猫斗智斗勇,总算是把那猫洗了个干净。
那猫舔了舔自己的毛,带着浑身的水,偷摸走到俩人中间,然后——猛然抖擞身子与脑袋!黎江楚跟萧也韫互相看着彼此满身被水溅了个透的样,无奈一笑。
清荷湖边的闲亭里,几个人围着烧着的茶炉盘坐了一圈,搬了几张木几放在身前,各个上面摊开了一堆瓜子。萧也韫把杯子里的凉茶泼进湖里,又踱着步子坐回到江楚身边。
他俩为洗个猫忙活了一下午,总算是捞着闲坐下来歇会。江楚盘坐的腿中间还窝着一只跟他一样贪睡的橘猫,而他则两眼空空嗑着瓜子,随手把瓜子壳扔进了火里。
他发现穿亭的风正好把火炉青烟往萧也韫那吹,便挪了挪屁股,把他往这边又拉了拉。萧也韫发现,江楚总是能在细枝末节的地方照顾到别人,细腻到像个女人。
“黎兄啊,怎么回事啊?看你怪低沉的。”一男子掀开下衣坐了过来,瞅了眼快烧开的茶水,也抓了把瓜子用门牙嗑了起来。这人叫何鸪,平日心肠算热,就是有些游手好闲的感觉。
江楚好像耳朵跟着鸟一起飞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啊,没事。”
“(嘿嘿一笑你看着可不像没事的样子。”何鸪凑近了些,“诶,我听说你跟南姑娘堂课的时候发生了些——”
“何鸪。”萧也韫截断了他话,见他看着自己,扬扬下巴道:“你看看那茶水开了吗?”
何鸪一愣,真往炉子里瞅了一眼,“没开啊萧斋长。”
“那不就对了。”萧也韫笑了笑,而后垂下眼继续盯着手里的书。
何鸪也不傻,脑子多转了一轱辘就明白了轱辘底下压着的话,不再提这事儿,岔开了话题问道:“黎兄来了有一阵子了,还没问过你,打哪来的啊?”
江楚仍是放空着眼去抓自己木几上的瓜子,发现抓了个空,已经都被他方才眨巴着嗑完了。他刚要把手收回来,身边的萧也韫两眼盯着书,手却把自己那摞瓜子推给了江楚。江楚倒也不客气,接过来继续嗑,“我啊,我打鸟不下蛋的地方来的。”
萧也韫一边看书一边听江楚说屁话,不自觉翘了嘴角。
何鸪:“黎兄你看,就喜欢说笑。都是一个屋子里睡觉的,随便聊聊嘛,干嘛这么……是吧?”他说着,把桌上一堆瓜子壳也学着江楚扔进了火里,“我就是这泊州人,在最东边,松花城。”
江楚点了点头,“松花城……”松花城在哪跟他有什么关系,松花蛋他到知道怎么吃,“我打东南边来的,偏一些,没什么好说的。”
何鸪听他这话,一摊手,“萧斋长你看,黎兄这人也太不实在了。”
萧也韫抬眼看着他,笑笑又垂了下去,刚准备开口,感觉身后来了人,自己肩膀也被只胳膊轻轻搭上,眼边晃悠着一本书,脑后门传来声音,“给萧斋长,你的书。”
萧也韫把书接了过来,看了眼发现的确是自己的,而且是他前天落在杨先生那的,只是怎么在这人手里?这人叫许言,出了名的男碎嘴,被他捕风捉影来的东西经嘴一嚼,可比狗啃过的骨头还干净。
许言像是知道他想什么一样,在他身边歪坐下来,叹了口气道:“刚从杨老头那回来,挨了他一顿批。说我不学无术,思想懈怠。”
萧也韫斜了他一眼,淡淡道:“杨先生授业解惑,不可这般称呼他老先生。”
“瞧瞧,到底是老头子选的斋长,说话都向着他哈。”许言面带讥笑,“萧斋长,杨先生待你想必视如己出,哪跟我们似的只能挨他臭骂。什么思想懈怠,不学无术,浑浑噩噩,碌碌无为……”
萧也韫扬着嘴角一笑了之,不屑与他争吵。江楚把手里的瓜子壳蹦到火里,瞥都没瞥许言一眼,“你要有本事,也混个斋长当当,杨先生不也就不骂你了么。”
那人眉头微皱,刚想说什么,就被拍去手上瓜子碎屑的何鸪截断,“我看那杨老头骂你骂得对,思想懈怠不学无术。”
“诶何鸪,要说这不学无术,别人我还不敢说,你我可真不敢攀比啊!”他弓起一条腿儿把手搭在上面,仰着脖子道:“再说了,不学无术又怎样?我就是成天躺在被窝里睡觉我将来也有的官做。你们呢?就算你们寒窗苦读数十载,将来也未必考得上。”
他这话说的气人,可确实没法反驳的事实。萧宋的科举已经不再是寒门学子步入仕途的公正平台,而是世家承袭权势的骗局。而这人在京城的确有关系,就算四脚朝天当个王八,以后照样头顶官帽身着官袍。
“诶,茶水开了,别一会再溅出来!”那人站起身,捞了把瓜子,别有深意道:“茶有什么好喝的,要是有一天能喝到南姑娘亲手煮的酒……”许言话到这儿,另有韵味的瞥了江楚一眼,拍拍屁股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