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将军(1 / 2)
——渠江关
翌日,江楚借着“受伤”的名义,在自己的营帐里窝着享受清闲,除了仙婆不准任何人打扰——因为仙婆知道他没啥大事,全是装的,这要是把她挡在外面,再把自己卖出去,自个儿可就莫得清闲了。
结果仙婆打着给他看看病情的名义,进来没待五分钟就让他后悔了,他宁愿把仙婆挡在外面,赶紧把自己兜出去得了。
她进来压根不是探查病情的,她除了第一句“你经络还有点堵塞,这几天都不要再调转运作内力”,还像是来探病的样,从第二句开始,句句不离他的人生大事。什么年过二四,早就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什么又是哪家姑娘看着不错,哪家姑娘知书达理。
江楚被她逼得没办法,抬起屁股一溜烟窜到城楼去了。
仙婆跟在他屁股后面一块进了城楼,在角落里摆弄着花草。这要是不打战,军营内的医房有她徒弟们,她不需劳心,闲下事儿来就在城楼内摆弄了些花草。
江楚倚在窗边,任着太阳打亮他半边身子,自己看着天际的孤鸿。沙盘边上的李济,因为昨儿被江楚搭救一命,今日倒是多观察了他几番。
以前李济倒不是没见过江楚,四家年年之间总得串个门,可上一次见江楚,还是七年前。如今物是人非,再一仔细瞧他,发现真是感觉大不一样。他虽是个将军,可年轻时学业也没落下过,年过四十都还记些东西,把琨玉秋霜、芝兰玉树、轩然霞举什么的一股脑子全给扣头上了。
“江楚?”
江楚听有人唤他,挑眉偏头望去,不看不要紧,一看就是俩熟人——武毅晟与柳琰玉。前者是他爹生前的一位副将,后者是他从小打到大的朋友,柳家长子。
江楚到那日,武毅晟带着柳琰玉去渠江关东边走了一圈,一是看看东边防守有没有懈怠,二是渠江关最东,与东暻国接壤,需要看看有没有异动。
武毅晟怔怔看向江楚,眼神光仿佛穿过了他,看到了那已故的黎长洪,眼中立马汪了水,上了皱纹的一张糙脸也不知是哭是笑,大步上前将其一把抱住,随后又扶着后者双肩,上下打量着,哽咽道:“好小子,都这么大了!”他又这般看了他许久,“来,你随我来!”
江楚满脸懵圈的被武毅晟牵出了城楼,与柳琰玉擦身而过,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让他好生回味。柳琰玉记起来武叔给黎伯伯在渠江关西侧的山林中立过碑,想必这是带着江楚去那祭拜。两家在没被赵昆拉起来之前就是世交,黎伯伯当初待他也是不薄,自己也应该去祭拜一下,便跟了上去。
仙婆摇着蒲扇目送走了江楚的背影,这才注意到了拎着酒壶在屋内逛荡的安求客:“哎,那崽子,走路稳当着些,别把我养了这么多天的花连着瓶一块打碎了!”
“怎么会呢?您别看我喝着酒,走路可稳当着呢,不会把您——”
啪!碎了……
按理这旧友相见,思念早该如江水从口中泄出,没想到江楚与琰玉二人就像是嘴里拉了闸,半个偏旁都挤不出来,就这么一路行至西侧山林。
林子内一处隆起,前立一木碑,歪扭着刻着“黎长洪之墓”,地上不少野花与水果,是当时赵昱摆的。三人下了马,武毅晟从马背的包袱里取出三坛子好酒,自己拔开一坛子,将酒水扬撒在地面,沉默良久才开口道:“这地儿高,看得见渠江关,也看得见定军关。”
江楚微微皱眉,听出武叔话里那深沉意。他想让他爹在天上看着,看着他们亲手收回这片失去的河山。
江楚呼了口气,看了眼武毅晟,觉得此番场景十有八九是得把自己眼泪煽出来不可,便在心里打好了准备。
武毅晟:“江楚,我对不起你的父亲,也对不起你。”
“是江楚不肖,还有劳武叔您为家父立碑。”
“哎……我没本事,收不回你父亲的尸骨,让他躺在定军关外不能瞑目。你父亲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就是让我照顾好你。他总说自己大半辈子都守在疆场上,没能好好陪你长大,觉得欠你的……”武毅晟拍了拍江楚肩膀,自己转身站远了些。
江楚盯着那要齐不齐要整不整的木碑,行过跪拜礼,起身后站在碑前一句话不说,将坛中酒一滴一滴倾洒,浸湿了泥土,盈上了浅浅一层,映着自己的身影……
二十年的光景就在这泥土汪着的清酒里,缓缓闪过。
柳琰玉在旁把该做的都过一遍,站在江楚旁边,似乎是很有感情的一番难过,就跟死了他个亲伯伯一样,又得努力不让自己流出泪来。
但江楚不一样,江楚在尝试逼出眼泪。可他失败了。他想了想,自己大概已经五六年没有流过泪了——因为情感上的波动,这便自然排除了因为风沙之类的生理上的泪。他情感上的泪早些年就淌干了。他也不是没有心,只是变得麻木了,对生死这件事情。
“一直没见到柳伯,他还好吧?”江楚轻叹一声,照例是那张雷打不动的脸。
“爹他先前在战场负了伤,一直卧病在帐,多亏了仙婆,已经好多了。”
江楚颔首,又看了眼那勉强入眼的墓碑,转身上马准备回程,可他鬼使神差的向山下十几里开外的巴掌大村子眺去。村子已经荒废,看上去有些时日无人居住了。
“那村子,自从平辽压到渠江关的时候,人就都南逃了,没什么好看的。”
江楚听着武毅晟的话,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可又实在看不出任何端倪,这才作罢而去。
江楚看着身旁麦麸面色的琰玉,刚毅的棱角与记忆中的稚嫩的面容重合,还有那脑门子上从小系到大的抹额,想起俩人小时候天天在军营里掐架,他双手端着枪,自己双手握着剑,俩人挥了半天把自己累的半死,索性枪剑统统扔掉,不如直接上手摔跤来的痛快。
柳琰玉:“看什么?想挨揍是不是?”
“怎么这么多年了,脾气还这么冲、”
“怎么?小爷我就这样,不服咱俩比划比划?”
“我现在是伤员,你就不能可怜可怜我?不打。”江楚就知道他是醉翁之意。
“伤员?啧啧,我看你可一点都不像伤员的样。”
“琰玉,江楚昨儿回来确实带了些伤,等他伤好,你们再战也不迟。”
“你听到了。”江楚摇摇头:“不打不打。”
——校场
士兵围着校场成了堵四方墙,两边的将士基本上各占一半,为自家少将军呐喊。几个将军站在校场的南边高台上,仙婆在旁边摇着蒲扇,嘴里念叨着:“这俩崽子,哪个手下少个神,都是婆子我遭罪。”
江楚死活是没想到,柳琰玉这小子见了自己不像是见了朋友,跟见了几辈子仇人一样,不跟自己干一仗那怕是晚上觉都睡不好,哪管的上他有没有伤,扛也得给你扛过来。
就算武叔嘱咐了让柳琰玉下手注意着些,但按江楚了解的他的性子,他估计也就动手前记得,真打起来还管得着自己的分寸?怕是恨不能把自己打死才尽兴。
邵岭涯控制着轮椅上了北边高台,安求客拎了坛酒站在他旁边:“诶,咱俩赌一把,就赌他俩谁赢,我赌咱头儿。”
“你倒是嘴快。你把他赌了,我赌什么?不赌。”
“哎别这么扫兴嘛,你就赌那姓柳的。”
“我看你就是想要我兜里的钱了。”
“那不是不小心把那大姐的花干碎了吗——诶我说,你就这么确定那姓柳的会输?”
“你自己听听,你这说的什么话?”邵岭涯抖着手指,恨不能给他一巴掌,“真拿你没办法……行,跟你赌,不过换个赌法。赌柳少将几回合落败,十回合为界,我赌十回合内。”
“行,那我就十回合外。”
“你有钱跟我赌吗?”
“有……我有的是钱。”
邵岭涯眼大眼小充满疑窦的看着他:“你又打着什么稳赚不赔的注意?”
柳琰玉从兵器架上拔下木柄扎枪,对着江楚扬着下巴:“看在你有伤的份上,我让让你。我不用我那杆子湛王银枪,就拿这柄木头枪,跟你较量较量。”
“柳少将这么客气,我不回礼,说不过去。这样,让你五招。”
“(轻蔑一笑狂妄!”柳琰玉蹬地发力,向着江楚弹射而去,手中长枪旋舞,如有翻江倒海之势。江楚看着冲来的琰玉,就如巨浪排天袭卷而来,双手背在身后握着剑,脚尖旋地发力,侧身躲开琰玉的一记下劈,枪身贴着江楚胸膛将地面砸陷。枪虽然是最普通的木柄枪,但是经过柳琰玉的手,霸道俨然。
“好霸道的枪势,若是砸在人身上,不死恐怕也是肋骨尽断。”安求客眯细了眼,凝着眉感慨道。
“势如长虹翻江海,枪挑排空七尺浪。难怪柳家军以长枪闻名。”他突然想起来个事情,“哎不是,你这半个瞎子看得见吗?”
“嗨呀你管我看不看得见。”
柳琰玉长枪一记上挑,擦着江楚耳朵而过,长枪呼啸的劲风犹如海浪翻涌,淹过了周围的所有声音,感觉犹如整个人在海面上挣扎。
他将枪左二右三分,横别在腰后,右手发力左手松松开,长枪绕着腰圈旋,随而抓住枪尾,借力顺势向江楚横扫而去。江楚急忙后撤,枪尖未触胸膛划过,但劲风硬生生把衣服撕裂道口子。
“还不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