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1 / 2)
“……跟你走!”她说的话大胆到我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我或许并不知晓若是带她离开、去到伽里梅亚到底需要付出如何的代价、带来如何的后果。
“恐怕……父亲不会同意的……”
“所以你是铁了心要离开……鞋子但都是收下了……“她开始哽咽,我无措地、呆呆地看着,好想带她一起离开……叔叔婶婶是不知晓的……就这样……再瞒着父亲……不行!她连国都出不得的。
“……他们心肺配(担心于你,你走,哪会拢无要无紧(一切皆安?”我如今大概是习惯了,情绪上来开始说起了方言。
“我哪会……无要无紧?!捻伞踮栏内……哪舍得收西北檐下沃湿的衣(*源自这里的典故?”
“你是白云上的(*源自这里的典故,自待有天宫的来接你……”
回想来,我的嘴笨得出奇,哪怕多些花言巧语也好,她也有被骗的权利啊。添灯之后,我与父亲的”事业“终于终了”,那去日无多了,也好吧,爱恋和不舍不敢放肆传达,真相却可以,我有告知的义务。
思绪乱得像团麻,闲暇的时候,我更加喜欢与她一起静静坐在”老根据地“,回忆不断袭来,卷起脑海里的千层波浪,当我没法再压抑自己,那就打破寂静,话语还停留在过去时光灿烂——我愿意想起它们——不敢畅言未来。每当话题沿着似乎既定的道路发展,我们却默契地让它重归寂静在那一句藏在心里的“将来我们……”。
我与村里的孩子们也更合得来了——越是如此越觉得羁绊深重——一起参加过“冬训”的吃苦修行,被老拳师、长老出任的老讲师惩罚,一起悄悄地“搞破坏”,看见我的顽皮,她会掂起我的耳朵,这是一种惩罚,也是一种享受。孩子们的“小鬼”叫得越发亲昵,走的那天他们都哭了——除了她。
初春,没见她如此冷静过,“……好好保重……”她平缓地挤出。
看见她笑,我的心才容易平静,然后离去,山花咲开道路两旁,咲儿,它替你送我……
梁叔年后不久便离开了,所以这次当时替父亲捎信的福叔叔带我们走,“……我是知道路出去的,大概与係梁来的路不太相同,你们当时没有经过阳镇……我说不明那地方,得小心点……”
阳镇,据说就是那个书生来的地方,食福叔或许认识,我没有细问,身子走在路上,心绪还飘在伊人旁,双腿依着似有若无的节奏——摆动,泥沙矮草窸窸窣窣——喧嚣,花儿咲得稚嫩,许多淡黄色的,花瓣也鼓鼓囊囊。忽然前方传来食福叔的声音:“噶仁,步子健起来咯!做活儿过了,冬训过了,腿脚,青青岁人,不(应当这样哩!”
“来着了!”
走走爬爬去了半日,眼见是天黑前到不了车站了,“天儿唤那梅雨来哟~后几日惧是难走了……”
“福兄兄,这不妨碍吧,阳镇有宿宿(借宿的宿舍或旅馆否?”
“大约有的……久没访去了,此里里我不几欲多留(这里我不想多待……”
父亲见福叔面露难色便不再说些什么,赶紧拉我走。又上了一座山头,这片儿里算是很高的了,“饿了吧都?驻停(停下坐着食些东西吧。”福叔叔打破这尴尬,自顾地找了块大石头,拍灰、放囊、坐下、翻找,最后取出一袋东西来。经过停下的这一会儿我才察觉到肚饿,父亲的脸已经显得有点棱角了,这段时间瘦了黄了,裤腿显得肥大起来,这样的状态是很不抗饿的。
父亲却先将我往前推去,“饿了便食吧,晚些赶路也要快的。”
我碎步上前,福叔叔仔细掰下一块来,那是一种面团或说是饼类似的东西,“这个叫‘粄糕’,赶路时垫垫肚儿不错的,只消这一块够了。”我取过来,它并不到我巴掌大,他随机又掰下一块分给父亲,补充道:“别看就这一点儿的,就水食下,在肚儿里就发起来了。”
“多谢多谢。”
我们仨就这样吃起来,粄糕的味道比起之前吃的糕类食物都甜得多,同时有淡淡的香味在还丝丝冷的空气里飘浮,萦绕在口腔中……
“噶仁啊,你这日子里,越来越似土生土长的了啊哈哈哈。”
“有嘛?”面对福叔叔的突然评价,还没来得及咽下食物就打算矢口否认。
父亲补充:“大半年来,变化可大了,布列塔语也口音了。”
“哪有!”
“可糟咯,归后是要给人笑话。你看现在,很有赤亚小仔娃的模样,黄黑黄黑的还瘦……”福叔叔开着玩笑,然后气氛一转,“唉,这一离,要好久才聚啊?当年啊原叔一别离去,阿严是没等到他转来(回来,走了……”
“福兄莫哭悲,古言‘十年生死两茫茫’,这又好几个十年了?”
“我能得闻讯阿原叔健在,已经相当难得,那晚我就去拜拜(简单的烧香祭拜了,忙禀白家严,在天之灵盖能安定……”
“定能!”
福叔叔再次转移话题,气氛再度扭转,他先眺望远方,我和父亲跟着看去——那是林村的方向。“每次,走到此处,我都会驻停歇息,一边看着家,一边吃粄糕……一方净土……”
“阿福叔,你似乎与村里其他人讲话的感觉很不一样,为啥?”
父亲怼了口水努力咽下食物,福叔叔却先发话了,放松地、带着食物地,“哈哈哈哈有嘛?”这话算是还给我了,转向父亲说:“你娃仔察得仔细,我也觉得有点……”父亲摆手否认,像在说“哪有哪有”。
转向我:“大抵是见得多了,村里与村外差别甚大……”
“书生也这么说……”不经意间想法流出唇齿。
“咲咲说的吧?”我一听就火上颊腮与耳尖,“我……是他带着出来的,他教我识了这道儿……”
据福叔叔说,那书生姓闻名芷清,原是魔城中的大学生,适逢了时候走遭阳镇,在一次回上山劳务中跌倒滚下小坡发现了林村,被猎户和咲咲父亲所救并来到林村。
“哎呀,时候得走啦!下次再说吧……”福叔叔立马起身收拾东西。
父亲拍拍我轻声问:“再看一眼?(布列塔语”
“不。看了就回不去了。”
“拜托,孩子,你可以的。”
……
*[画外音:书页之中有个夹层,做成的小口袋,内有一页塑封着它曾被撕碎、揉皱,又被辗平、粘黏起来的痕迹——人造的琥珀一般。纸页布满肌理,泛黄的成色耐人寻味,散布的大概是泪点的痕迹。此外,还有一朵奇特的小花的印记,我或许嗅到了它的香气,它生前存留在身体里的生命的汁液——宣告着:它(她过去很美,如果盛开,将是烂漫。
---纸张内容---
可恶,可恶!花儿偏生此处。何苦,何苦?花儿绽放在我眼中;
你该是被插在某人的发团中,被艳丽的服饰包围;
该是被藏在某人的出汗颤抖的手中,被汗液所滋润;
该是被种在某人的工作地点旁,被绝大多数人忽视……
你是这个时节最能带来期望和活力的花,不该是离别的信使。
我,要讳了你!请你不要再出现!
但这忌讳将如雪崩,我可会渐渐讳了相关的一切:
生这花的国、聚这花的路、养这花的林和尚这林的村……
不敢继续想下去,冷汗爬上脊背脖颈,汗毛隔离衣物肌肤
——我怕我是要讳了你……
---纸张内容完---
傍晚,算是如期到了阳镇,我的双腿已经不太听使唤,任凭髋部甩动。
“阿清啊!”一处别样的门前——里面狗呜呜了两声,不凶——一栏红砖墙新旧砖头分明,还有过去撕下纸张的胶,实在说不上美感,父亲的扶在我肩头上的手攥得我生疼。
“来了!来了!”声音听起来还算温和,其中夹杂着警惕,脚步渐渐踱近,“谁人?”
“清哥儿,我是阿福。”脚步踱快,先是露出一缝,眼睛不住地掂量。
门缝里的眼睛看见了福叔叔后又在门后唏哩唰啦一顿,“怎么突然来了?这几天怕是没有集可赶的。”伴着这话儿,我才看见人的全貌,但门缝不过是变成一人宽而已,“这二位是?”
“我介次来便是因着他爷俩,什么嘉嘞……”
父亲补充:“伽里梅亚。”
“对!回村寻根……”
“进来说!”门吱声大开,马上把福叔叔“吃”了进去,“你俩也快!”
我和父亲利索进去了,一边放下东西收拾这我的行囊,父亲就细声发话了:“先生,我们从林村出来,打算搭上什么交通从鸿堪飞回伽里梅亚。”
狗开始嗅我和父亲的味道,他赶了赶。
“这路是绕一点了,这样,你得再往东北那路走下个小城,那里有火车站,一直做到羊州,再坐船……”
“到羊州我就熟了。”
“这挺好……你之前怎么来的?”
“来时走的帝都……其实鸿堪我中间去过两次,但都是往南翻过山再坐江上的船走……那路不太好走,带着孩子,而且上次路途中间的一处,依照现在的天气怕是行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