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清山说剑(2 / 2)
“教你的是纵横剑,你学的是扒手,还怨起师父来了。”说到这,脚下力度又大上几分,晃得商南橘肚子里头翻江倒海。
“什么玩意儿,用你的小脑瓜子仔细想,我教你那些指法,除了偷钱揩油,是不和皮影戏里那些耍剑玩刀的像。”
商南橘赶忙闭上嘴,这风发了狂的有孔就钻。脑子里回忆起初见老头教玩手术的情景。一遍又一遍,那枯槁双手的影子慢慢清晰。
捭阖之间,五指争雄,翻手为花,覆手云雨。
“我纵横可刀可剑,耍来花哨,借得天地奥秘,百步穿杨,惊涛骇浪不过玩乐。你不喜欢那妮子嘛,那就学来这手,走过去抢了。小子,当我徒弟,你不亏,天大的造化,玩好了,娶个小郡主,轻轻松松。阿莲,放鸟!”
老头再不多陪,双脚一蹬,回到清山山头。还不忘借着蹬起的力将挂在链条上的少年打起,让之站好——挨打要立正嘛!
“嘘!”
阿莲两指放嘴边,便见天边有鸟群飞来。乌黑一片,好似万箭齐发,打的就是商南橘。
“你倒是大方,我只学了手横刀,他两个都有?你关门弟子是假,只怕是你哪跑出的私生子。”阿莲呼来鸟群,转头看向葛老头,一脸幽怨。
老头也不看她,两眼一直看着链条上发呆的商南橘。
“你学不来纵剑,纵之一字,向死而生,他有,你还差着。”
似乎觉得这会打击到大徒弟,忙又说道。
“再过些年月,我不教,你也会了。刀剑重杀伐,一手系着,就是要看住那杀戮,啥时候你入三境,自然就懂了。”
阿莲便不在纠缠,她也是利落的人,只是一时小气想惩戒一番莫名冒出的小子,谁叫这娃娃比自个郎君还俊俏呢。
陈真此刻只当这三人都他妈神经病。好好的晚饭不吃,跑来后山玩秋千。不过他是没胆走一遭的,眼睛往下一看,都没个尽头。
找上一青石,看铁链上那少年一手一只鸟,玩太极一般。脚也不动,不见初时慌乱,逮着一只呼啦一圈就扔出,顺便打下几只正待啄来的,这活儿漂亮。
如果能来上些瓜子,看这花活,就这黄昏,该是多快活。想到美处,不免咂吧下嘴。不料让前头阿莲看着了。又复萎靡。今日当时看了眼界,这婆娘多狠,他算领悟了,忙得回个笑脸。
镇江县很小,商南橘想。它就几条巷子,几条河。但又很大,足已装下少年整个青春。
商家的没落怪不了别处,都是贱。
他本来是可以同现在山那头看戏的书生一样,读上几本圣贤言,玩几句月下妙句,得几个佳人赏识,然后光宗耀祖,诞下儿女,四世同堂,也很好不是。
自他姥爷去世,家里边就撑不住。阿爸迷上赌骰,阿娘气阿爸不争气,苦劝无果,抱上他就往镇江投去。他没死,阿娘最后将他举过头顶又给放到岸上。
阿爸没有赢,嘴里唠叨的那句“一定翻本”没有个落脚处。很多人都走了,他们只愿意在姥爷下面呆着,天没了,就换个稍好的去处,有个吃饭活计,哪哪都饿不死。
最后阿爸也死了。他没想个好去处,因为没有一个地收只会输的赌棍。寻活无果的阿爸撞死在空荡荡的商府,到死也可能都不知道他还有个儿子罢。
他拿起家里的碗,投身于丐帮子弟中。
第一次乞讨,便有人说你这碗不行,太干净,便被同伙几个扔去臭水沟。再捡起时,破去犄角,倒掉里面淤泥恶臭,现在行了。但他也再难下口,少年实在受不了那恶臭。
他就去瑶河捞鱼,只差一点他就可以吃上一顿好的了。但差一点就是一点,反而被鱼拉进水里,喝水倒喝饱了。
很幸运,他被一个漂亮姐姐捞起,给他饭食给他衣裳给他住处。
他以为就这样下去一辈子,他很知足了。然后姐姐走了,姓葛的老头把他打晕拖走。老头说,瑶娘要被嫁到北荒去,说是要和亲,他不懂,但他很生气啊!
打不完的鸟,拍不散的风,还有下面那幽幽黑暗,这些种种让商南橘心生燥意。丹田里一口热气顺着喉咙,冲上脑子,落日黄昏间再添浑浊。
从鸟群里抽出一只,生生抓爆,血肉在空中开出花来,污了手掌,脏了脸庞,却觉得好生自在。
“天地玄黄,黄品是基础,也是最难,难的是一线开窍。争得头破血流,到头来发现只是为一口气,这就是老天爷的贪玩了。”
“小橘子,凡境四品,仙境三重,说的繁琐,也就一剑一指的事。走过去吧,走过寒桥,后面还有一条条铁索,你不走便一直空荡荡。顺便抓上些鸟雀今晚加餐,别又捏了,败家玩意。”
老头再不伫立,伸上个懒腰,坐在山头崖边。阿莲走上前,蹲起身子给他按肩。
商南橘听到老头的声音,顿了顿,瞥着两只肥美麻雀,大手一拦,收到怀里,忙往链子那头走去。一只脚刚踏上黑山地界,吗的,跑错方向了。又一脸尴尬往这头来。
“他行不行啊,这脑子好像不咋好,您靠他撑起您剑魁的名头,我看悬。”阿莲不忘挖苦一番,按肩的手劲跟着重上几分。
没有回应,阿莲忙着去看老头的脸,原来已经睡着了。皱纹舒展开来,流出好些条,一如老人的纵横剑,剑道我为尊!有一笑深藏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