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九章 石门魏鬼（1 / 2）

下一步，交漪要回到栎阳，召来锦，去探查那座孤屋的秘密。能够拿到固然好，纵使不顺，交漪亦有九分把握，因为他是使命一脉。他只要将剑架在自己脖颈上，就改变了规则，将艰难的抉择抛给金氏。所以他以为，只要能见到，就一定能得到。

交漪对此很有把握，然而一个变动，却在他的意料之外。四月一日，大秦战报传来，章蟜率军一直杀到魏国腹地石门，斩首六万，人人得赏。此战，秦国一扫百年之耻，秦人再无畏魏之心。从军热情空前高涨，郑邑男子竞相投军，搞得官府措手不及。与其他秦人相比，郑邑人有着先天优势。他们自小便知，戎人不是人，只是工具，敌人自然更不是人，只是猎物。

战后，还发生了一件事，震动了整个秦国，史称石门魏鬼，就是这件事令交漪不得不推迟了计划。

就在大军掩杀之时，有不少兵士亲眼见到，一大批断了腿，掉了头的魏兵纷纷立起，重复着相同的话，“我要回家，我要回家。”之后，大多数尸体会重新倒下，另外的一些会径直走向秦兵，直至某个勇敢的秦人补上一箭。军中一度人心惶惶，归家心切。将领不得不以军令强行压制。

大胜归来，噩梦依旧。一些兵士发现，白天，恶鬼四处飘荡，到了夜晚，房内屋外都是飞来飞去的鬼，聚在一起哭嚎，而这一切都是战前没有过的。有人猜测，因为杀人过多，魏兵的魂魄都化作了恶鬼，统统附在了秦兵身上。随着秦军撤退，一齐来到了秦国境内，进了秦兵的家里。很快，一些有钱人家开始请人作法，各地官吏陆续举行驱鬼仪式，形势渐渐趋于安定。然而，四月末，又传出了可怕的流言。有的秦兵发现，这些恶鬼会吸人的精血。自石门归来后，他的家人不出半个月统统成了疯子，再几日就口鼻出血，全身发黑，不治身亡。消息很快传遍了秦国，一些城邑开始出现大批被赶出家门的兵士。这些曾受崇拜的英雄很快成了烧杀抢掠的恶徒，他们之间还互相提防，争斗不断，形势急剧恶化。有的官吏将流落街头的兵士聚在一起，供吃供穿，几日下来，一切如常，大家也就放下心了。然而，有些地方官胆小如鼠，处理失当，事态愈发严重。

秦君对此尤为关注，他相信定有幕后主使。否则，此事为何会出现在改革初见成效之时？为何会出现在史无前例的大胜之后？否则，为何会发生在归乡的兵士身上？今后谁还敢为大秦浴血奋战！他很自然将矛头指向老世族以及一些阳奉阴违的公族。初税禾改革，虽说已有些年头，他们心中却依旧耿耿于怀。他们会不会是为下一次篡位造势，献公不得不防。还有一点，那就是在东边新设的几个县，虽说不再是世族封地，但官吏的设置仍要照顾世族和公族子弟，他们会不会欺上瞒下，会不会私下串通，献公没有把握。于是，他一方面派右庶长前往各地督办，另一方面责令司寇府务必找出罪魁祸首。

经过一个半月的追查，六月中，交漪随甘虎返回了栎阳。他们发现，蓝田、善明氏等县出现了不少错案，有人趁火打劫，有人借机报私仇，而当地刑曹不管情况是否属实，均以魏鬼附身认定，甚至一杀了事。县令得知了情况，不仅不去核实，反而以功绩上报，导致从石门归来的兵士被越抓越多，越抓越乱。相较而言，郑邑则安定得多，除去初期出现的两三起误杀兵士的意外。

秦君极为恼火，不出三日，蓝田、善明氏的县令、刑曹被撤，处以流放。郑邑的官吏同样被撤换，新任的县令和刑曹正巧是甘虎的旧部。石门魏鬼事件渐渐平息，可是七月初，几道君令触动了交漪的神经，金犁被削去爵位，四位前线将领因处置不当被撤，其中两位是金氏，大秦战将中仅有的两位金氏。

就在消息传来的次日，交漪收到了金耒的邀请。七月十五日，交漪再次以探望岳父的名义，进入了郑邑。

迈入金府大门，穿过后门，转过祭坛，孤屋就在眼前。意外的是，那钟奇妙的感觉荡然无存。他只闭了闭眼，面无表情，跟随仆人继续向前。溪水对岸，金耒已等候多时。他犀利的目光从远处袭来，传递着一种难以捉摸的情绪，交漪没有挣扎，亦没有躲闪，心跳却加快了不少。快步越过小溪，猛地向东一瞧，一个人的意外出现令他无比失望。此人便是昙夫，已经被打得血肉模糊的昙夫。

他是计划的另外一部分。自从被母亲带回秦国，交漪对金氏老族长是否被杀一直有所怀疑。当他得知金氏就是泰氏，就是屠杀族人的真凶时，他决心追查到底。若是普通秦人，他便相信五分，可金氏是大阳人，他绝不相信金氏会杀死同胞，绝无可能。秦献公力推的户籍制，帮了他的大忙。利用职务之便，交漪请雍城户曹清查当地六十岁以上的长者，在集中出现的区域，再派锦前去探查。就在这一年初春，终于发现了踪迹。锦碍于公职，不便下手，交漪便派昙夫前往雍城。

金耒转过头，表情肃穆，盯着交漪的眼睛，“他什么都说了，可我仍旧不停手，你知道为什么吗？”交漪咬紧牙，盯着血淋淋的昙夫，许久才挤出一句，“你想怎样？”“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说罢，金耒一摆手，旁人立刻抽出短刀，熟练地划开了昙夫的喉咙，另一只手迅速用麻布堵住了创口。紧接着，过来两人将昙夫搭了出去，草地上没有留下一滴血。交漪看呆了，双手止不住颤抖，汗珠一股脑都冒了出来。

出了金府，交漪拖着沉重的脚步回了家，擦了擦眼泪，进了家门。令他大吃一惊的是，自己的母亲正在院中，侍弄花草，身旁几个婢女立刻屈身行礼。身旁，大片大片的深红、浅紫、纯白、明黄，争奇斗艳，芳香醉人。

交漪只扫了一眼，便快步向前，跪在母亲身旁。“母亲。”

“你来啦，快来看，怎么样呀。”

“母亲，您怎么？”

“不是你让我来的吗？怎么？这么快就忘了。这里真不错。你何时将孩子接过来呀？”

交漪一时说不出话，还是随行的金子克回了句，“大人说很快，这几天忙完了，就去接来，肯定让家里团圆。您有什么需要，说一声，我们几个下人马上就去办。”

“这是谁啊？吉。”金子克立刻察觉出了异样，没再讲话。交漪狠狠瞪了他一眼。“快进来呀。”

金子克面向嬴弦和交漪分别行了礼。“大人，我明日再来，与您同回栎阳。”交漪没有理会，他发现，两名武人立在了门外。

次日一早，金子克携交漪直奔栎阳，赶在城门关闭前进了城。在城门附近等了一个时辰，待夜色完全降下，金子克这才驾车，驶往甘虎府邸。惨白的月光下，灰冷的瓦，微动的影，清冷的细雨中，悲叹的调，无助的泪。几个乞人凑在一起，冷漠地盯着马车，咒骂的尾音挑动了他的眼皮。交漪不由得哆嗦了一下。这条路他太熟悉了，走过了无数次，哪一次不是前呼后拥，不是凛凛威风。他强打精神，深吸口气，直了直腰，可是，却不知为了什么。难道为跳下车，头朝下？不，他连这点主意也办不到，空荡荡的衣袖被金子克攥在了手里。

马车缓缓停下，交漪发现府门微掩，院中躺着几具尸首。交漪不愿进入，金子克也不勉强，立其身后，安静等待。一会儿，屋内传来一声惨叫，接着又是一阵妇人和孩子的哭喊。很快，甘虎的尸体被拉了出来，后面拖着两条长长的血痕。交漪愣在那里不敢出声，金子克不知从哪里拿出一颗果子，自顾自地吃了起来。再一会儿，甘虎妻一丝不挂被人拖了出来，交漪刚要转头，被金子克猛地推到门内，勉强站稳。甘虎妻双目圆睁，怒不可遏地咆哮：“你，是你！”若非有人踩着她的头，此时已如猛虎一般扑来。交漪愣愣地戳在那里，张着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金子克将果核随手一扔，转过身，拍了下漪的肩膀，含混一声：“回吧。”说罢，脚已经踏上了马车。

三日后，交漪貌似恢复了正常。午后，金子克来了，手中捧着送给嬴弦的礼物。交漪的脸上看不出一丝波澜，他不再做任何的反抗。

“去哪儿？”

“立了功，不得领赏嘛。”金子克露出了狡黠的笑容。

“他的妻儿怎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