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1 / 2)
彩凤家里兄弟姊妹比较多,作为家里的长姐,彩凤从小就开始帮助妈妈做起了家务,包子、拉面、烙饼、饺子是样样精通。彩凤用热水烫了面后使劲地揉面,用太极的手法在面盆里来回揉搓,将面穗慢慢地揉搓成一个圆球,严格按照“三光”——手光、盆光、面光的老规矩和面,将笼布盖到盆上就去门外揪了一根大葱,剥去已经干掉的葱皮,雪白的葱杆看着十分诱人,放在案板上彩凤“咔咔咔”地将葱切碎放入碗里备用。让面团“休息”片刻后,彩凤掀开笼布,从盆底将光滑的面团抄起,动作潇洒地将它甩在案板上揉搓,垫面一洒、面团一擀、香葱一洒、五香粉一洒、细盐一洒、豆油一刷、面饼一卷、快刀一切、面段儿一分,把面段摁成圆形继续擀圆,放在热透的铁鏊子上呲呲地响着,闻到香味就掀开盖子换面继续烙。什么是幸福?志文觉得此刻的他就非常幸福。
志文这几天上四点,他看了看表发现时间已经不早了,就站在锅边香香地吃了两块,完事儿赶紧穿衣服上班去了。顺着铁道往坡下走的时候,正好遇见了刚下班回来的马国斌。马国斌哼哧哼哧地从坡下上来,俩人打了个招呼寒暄几句就赶紧各干各的了。来到队里,副队长给大家开了班前会,主要还是为了让大家提升自我安全生产意识,井下作业千万不能麻痹大意。虽然说是老生常谈,但确实是需要警钟长鸣。
志文和队里的同志一起来到澡堂换衣服,澡堂堆着的潮湿木料渣滓散发着一种特殊的味道,一般下井的矿工都会在换衣服的时候抽一支烟过过瘾,毕竟到了井下就啥也不能干了。
“志文,稀罕呀,今天你咋不抽烟了,来一根?”队里的工友撩逗着志文。
志文推辞说今天嗓子有点不舒服么,其实是房子的问题困扰着他。志文反问起工友老刘:“刘师傅,你家买房的时候花了多少钱啊?”
老刘砸吧砸吧嘴说:“哎呀,具体多少钱忘了,以前是四十多块钱一平米呀,咋啦,想买房了?”志文解释说自己瞎问问,结果被老刘识破了:“行啦,买房是正经事又不败兴,你们工龄也不长,算起来咱们下井工人比坐办公室的普通科员还算高点,不过要是凭你的死工资,你多少还是得塌点饥荒呀,我当初也是还了两年多才算还完了。”听了老刘的话,志文掐起指头算了算他和彩凤得还多少年。
穿了下井的工作衣,带上安全帽和配套安全设备,一行人来到井口准备打卡下井,这次志文乘坐罐笼的时候没有一丝情绪的波动,他满脑子都在想着:房子、钱、房子、钱。从进罐笼到出罐笼,志文一直处于走神的状态,在巷道的时候还差点被绊倒了。
副队长不高兴地过来问志文:“今天咋回事?巷道里见鬼了?就像丢了魂儿一样儿。你再这样就别下井了,万一出事儿,咱谁也担不起。”
志文被骂了一顿之后好像清醒了一些,可能是因为机械化的动作让他脑子有了空闲,忍不住就会去想房子的事情。作为采煤的一线队伍,志文他们每天的基本动作都已形成了条件反射,每一个动作像标准化流水作业,没有给矿工留下太多的发挥余地,不会像体操动作一样给挖煤命名,比如志文式推进、国平式控煤、建业式调机。大家在工作面累了就会歇一会儿,除了盼望接班的救星来,就盼着送干粮的兄弟能早点来。
井下的工人虽然都被称作为矿工,但是有着不同的工种,有采煤队、掘进队、开拓队、运搬队、通风队、机运队等,像志文他们属于采煤队,负责在一线作业面采煤;掘进队负责掘进煤层巷道;开拓队负责开拓岩石巷道;通风队负责通风瓦斯;运搬队负责给井上井下运输设备、材料还有部分煤炭;老乡崔红、陈小旦他们属于机运队,负责将采掘出的煤通过皮带运输出去;而志文他爹梅海旺属于井下电工班,维护井下正常供电。
当然,还有一种工作就是送干粮。有的人觉得在井下工作又累又耗时,就主动选择送干粮,说白了就是给正在上班的矿工们送吃的。听起来感觉还挺轻松的,其实一点都不容易。首先背上一个超级大的背篓筐子,里面放着所有人的方形铝制饭盒,背着一堆空饭盒走向食堂,为每个矿工打上饭后再走到井口。坐罐笼下到井下以后,需要一个人徒步行走十几里路,黑漆漆的巷道里只有矿灯作陪,孤独感和压迫感随之而生,几乎每走一步筐子就会随着里面的汤汤水水晃动着,把背筐子的矿工下腰磨得通红。一碗饭从食堂到矿工面前经历了无数的波折,虽然不用在井下待十个多小时,但是背着满满一筐子饭行走在漆黑狭小的巷道里,是力气活儿更是技术活儿。
“吃饭咯!”送饭的小凯距离大家还有两米的时候给大家晃动着手臂示意着,大家看到送饭的来了就放下手里的活儿歇一歇。
“小凯,今天怎么来的晚了,路上碰见哪个小闺女多聊了几句呀?”王国平放下手里的工具撩逗着小凯。
“爬一边啊,谁都像你一样啊,今天因为食堂蒸的米糕所以就晚了会儿。”小凯背对着大家,几人赶紧上前帮着他把筐卸下来,让他坐在地下歇会儿。说真的,小凯感觉自己的肩膀和后背都勒得麻木了。
大家打开饭盒时看到一块黄澄澄的软米糕开心极了,里面还夹着香甜的红枣,在百米底层的阴暗巷道里,这简直就是人间美味。矿工老付夹起来一块软米糕,说:“在我们老家就习惯收秋以后用这种软米做糕,吃起来粘牙又有嚼劲,再放点白糖就更好吃了。它和粽子差不多,别看量不大,食重得很。”
王国平却不以为然,他夹起软米糕大口地嚼着,边吃边说:“我就不信,像我这种肚量大的,怎么也能吃四块糕。”
老付则赌他吃不了,两人以一包烟为赌注,输了的给对方买一包烟就行。大家分两拨各站一边,但都为挑战者王国平加油。吃第一块王国平还很淡定,吃第二块脸上有了几分难色,吃第三块时胃里面已经有点撑得慌了,第四块咬了一口就再也吃不下去了。副队长看王国平脸色难看时就赶紧上来劝阻,别因为吃个米糕出了事还得自己担责任。其实,在井下没有娱乐项目时,大家都会用稀奇古怪的方式进行比赛,比如上个月就有其他队俩人比赛看谁吃的鸡蛋多。
休也休息了,志文和大家又重新投入了战斗,王国平因为吃了三个半米糕而变得胃部难受,索性拼命地干起活来,加快速度消化胃里的东西。志文脸上被扬起的煤粉弄得脸上痒痒的,就用肩膀蹭了蹭,结果还不过瘾,就用手去抓了几下,忽然身后有人不小心碰了志文的胳膊肘一下,带着煤粉的手指蹭了一下眼睛,辣的志文睁不开眼,眼泪刷地就留了出来。志文没有抱怨别人,而是在想自己为什么要受这个罪,要是考上大学该多好,能调到地面该多好。可是一线挖煤工资高呀,不谈什么人生理想、远大抱负、报效祖国、投身建设,志文家里需要钱,生活需要钱,实现一切都需要钱。
又到了交接班的时候,志文拖着虚脱的身子,感慨自己又一次回到了久违的地面。来到灯房交灯,有人告诉王国平家媳妇,说老王在井下和人打赌吃了三个半的软米糕,气得她差点从窗口爬出来用袖套打王国平,引得众人哈哈大笑。来到澡堂,志文靠着柱子先冒了一根烟,缓一缓身上的疲惫。澡堂为了防止换衣间湿气太重,屋顶斜上方的窗户都是打开的,此时已是后半夜,秋夜的冷月透过窗户照进了澡堂,让人觉得又温暖又寒冷。走到自己的铁皮柜前,志文迅速地扒光了自己,从里面掏出了老三样儿,光屁股一路小跑进了浴室。
志文躺在温暖的池子里闭目养神,虽然煤矿“三班倒”将好多人的生物钟打乱了,但此时此刻,志文体内的生物钟仿佛复苏了,浓烈的睡意向志文袭来,他什么也不想去想,就想安安静静地睡会儿。“诶,小伙子,不敢在这睡呀,这要是呛水可是要命呢!”看澡堂的大爷赶紧晃醒有点脖子侧歪的志文,志文一个机灵就给醒了,向老师傅道谢之后,随便洗了洗头,打了一遍肥皂,就匆匆离开了浴池。
冷,真他娘的冷,穿堂风吹在身上谁也受不了。志文打开铁皮柜,三下五除二地就把衣服换好了,也没管身上湿不湿就这么胡乱套上了,反正一会儿回家睡觉还得脱。走在走廊志文看了一眼休息室,感慨自己何时也能洗完澡进去休息。
其实,志文最讨厌凌晨从澡堂走回家里,路上几乎没有人。天气暖和点了还好,能经常碰见在外纳凉不睡觉或者喝啤酒的人,丝毫不觉得凌晨两点有多冷清。可在这秋天,夜里的西北风呼呼地刮着,铁道旁的梧桐树树叶沙沙作响,隔壁又是矿上的医院,反正一切恐怖的镜头都能组合在一起。为了给自己壮壮胆子,志文嘴里叼着一根烟,嘴里哼哼着流行歌曲往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