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头娃 一(1 / 1)
虽然已经退到了二线,前线震耳欲聋的炮声依然清晰可见,声音也一样大。不过这支军队真的太累了,在这种环境下,大家依然呼呼大睡。时不时会有几声杂音,例如磨牙声、放屁声、呼噜声等等。不过都影响不了大家的休息。因为大家真的太累了,太需要好好休息了。大家东倒西歪地睡在大通铺上,相互之间谁也不嫌弃谁,挤在一起睡觉不但暖和而且安全。
除了几个值班的哨兵之外,也只有这支部队的军事长官还醒着。不是这个某军某师某团的团长睡不着,而是他需要连夜写出这次战斗的小结报告出来上报上级。平时这种事情归这支部队的政委或者是参谋长做,不需要他这个大团长亲自抄刀。再说了他狗爬一样的字,真的不好拿得出手,他的报告几乎和天书没有区别。不过这支军队刚刚和敌人打了一次硬仗,团政委牺牲了,团参谋长重伤,不得不由他这个团长亲自写战斗小结。
连续七天七夜的急行军,十三天的坚守,大家顶着饥饿、弹药跟不上、严寒和敌机不停不间断轰炸等多种难关,坚守阵地等到了上级休整命令。大家这才可以安心把阵地交给友军,退到二线就地进行休整和补充。二十多天前刚刚接到任务的时候,他这个团刚刚补充完新兵,人数刚刚恢复到整编制,现在又成了一个需要统计的残疾部队。
面对钢多气少的美军和李承晚部队,气多钢少的志愿军真的很吃亏。大家需要忍受饥饿和严寒,在弹药补给不够的情况,对付数倍的敌人,本身就是被动挨打。美军不但有飞机大炮,而且有充足的弹药和武器。陆地上还有坦克协助地面部队防御和进攻,志愿军几乎一点优势也没有。只能依靠大家的战斗意志,和敌人拼命,用自己的生命守卫自己的阵地。
他作为团长已经多次向各个上级汇报过自己的看法,他觉得我军不能和敌人死磕。不能拿战士们的生命当作代价,消耗和消灭敌人的有生力量。我军善于打游击战,可以把敌人引进我们准备的陷阱里面,然后对敌人进行“包饺子”。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暂时后退,等有机会了再上。不但可以发挥我军灵活机动的作战特点,而且可以让敌人的重武器没有用武之地,可以大大减少我军伤亡。
他的建议被上级直接否定,说他们不再是当年的游击队了,他们是正规军了,不能再用这种作战方式了。这里的阵地都是大家用鲜血换来的,必须做到寸土不让,必须要死守。哪怕拼光了家底,也需要遵守这个命令。这是志愿军总部下达的大兵团作战计划,不准中下级军官擅自修改计划,更加不允许有人阳奉阴违。
他这个团长就因为不遵守命令,已经第三次被降级处理了。第一次,他违抗上级命令,擅自杀害敌方俘虏。原因是他的老搭档团政委战死了,他要给老战友报仇。结果全团功劳没了,他个人被降为营长,军首长在总结大会上点名批评他这个团。第二次,师部下达的命令不够清楚,导致他的团损失过半。近一半的老兵和干部因此牺牲了,他去师部找领导要说法。他不但顶撞了师首长,而且打了一个参谋部的干事,差一点烧了师部作战室。为此他刚刚恢复的团长又被拿下了,降为连长不说,而且要他作出深刻检讨。不过瞎指挥的师首长和那个犯错的参谋干事,也被上级处理了。第三次,他为了补充的物质不够数,直接大闹军部后勤部门,扬言要烧了这个地方。气得军首长拍桌子骂娘,他这个代理团长直接变成了一个伙夫。
因为要打仗了,而且是恶仗,团部所有的人集体为他担保,团政委甚至于向上级立军令状,上级这才恢复了他全团指挥权。不过这场仗打下来,团政委死了,参谋长重伤昏迷不醒,全团活下来的人不足一半。阵亡的战士,连上重伤员加上残疾的,全团起码要少七成。一千多号人的主力团,又一次变回了原样。要是不补充新兵的话,他这个团长直接可以降为营长,甚至于是连长了。全团不但严重减员,而且主力和骨干都没有了,几乎一点战斗力和战斗经验也没有了。
为了这些战友,为了减少损失,他这个团长再一次提到了老问题。我军真的不能和敌人硬碰硬,不能把战士的生命当作武器,作为对付敌人的工具对敌。如果不适当改变作战计划,依然硬是和地方打阵地战的话,我军就算赢了也是惨胜。他建议一部分部队依然坚持和敌人打阵地战,一部分人穿插到敌人后面或者是内部,从里面对付敌人。不但可以让敌人的重武器没有用,也可以用我军不怕死的战斗作风,消灭敌人的有生力量。
他知道这份报告一送上去,如果不被上级认可的话,等待他的将是继续降职,甚至于上军事法庭。他个人安危并不重要,只不过他放不下手下兄弟们。来朝鲜的时候,全团都是自己的老部下老战友。大家不但关系好,而且都是作战经验丰富的老兵。他不用多说,大家都知道他的意思,相互之间的沟通很顺畅也很直接。虽然不能说是心意相通,但是可以说是心领神会。可是战斗减员和部队重组,老战友少了不少,全团还算可以控制。
这一年多来,走了不少人,死了不少兄弟,来了不少新人。如今入朝后加入他的团的人,都算是老兵或者是骨干了。真正和他一起入朝的的老战友,现在在团里面的人两只手都不到了。他亲手培养出来的骨干几乎都死光了,他当连长时候的新兵也成为了团政委。如今他这个老部下也因为保护他死了,他真的很伤心很伤心。痛恨敌人的同时,他也不得不记恨那些上级,要不是他们一定要坚守阵地,不允许后退一步的话,他们不会伤亡这么大。
他和政委以及参谋长曾经想到过一个计划,让参谋长故意打开一个口子。放部分敌人进入阵地,然后大家在敌人重武器暂时停止的时候,把进入包围圈的敌人消灭了。用这种方式,一部分一部分消耗敌人的兵力,拖延或者是抵御住敌人的进攻。他的计划其实十分符合当时的敌我双方作战实际情况。可是上级不但不同意,而且说他作战不勇敢,差一点就地免去了他的职务和指挥权。
既然上级不同意,甚至于要处分他这个团长了,大家只好硬着头皮和敌人硬干。阵地虽然保住了,但还是大家伤亡真的很严重。虽然据图数字没有整理出来,但是一部分已经统计了一下,团政委牺牲了,团参谋长至今昏迷不醒,全团连以上的干部几乎拼光了,班长以上的骨干损失七成。现任加上曾经担任过干部的人,加起来不到二十个,剩下的都是几乎没有经历什么战火的新兵。这个团的战斗意志和战斗能力,已经到了最低点。实际战斗能力,还不如他当年的一个连的战斗实力。
不知道自己将来能不能再带兵打仗了,他鬼使神差地附上了他的自传。没想到他的战斗小结和自传后来被志愿军一个首长看见了,这份报告被他带回了总部不说,而且在小范围流传。上级经过研究和设想,反复推敲之后,觉得他的作战思路和方案并不是一无是处。在一些战斗之中,可以加以利用或者是灵活机动的使用。至于他的自传和过去的经历,经过组织秘密调查之后,证实了叙述都是真的。大家没想到这个年纪不大的人,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首长决定给他压压担子。
“我叫谢念,生于民国三年,也就是公元一九一四年。家庭成分富农,父亲谢雷是一个读书人,母亲谢蒋氏无业在家相夫教子。我出生在湖北,但是我的祖籍却在浙江上虞。我从小没有见过父亲,母亲和奶奶也从来不在我面前提及父亲。后来我隐隐约约知道了一些,父亲和母亲不合,父亲一直在外地生活。”
“我对父亲几乎没有什么印象,甚至于忘记了父亲的样子。六岁之前我几乎没有叫过父亲,直到那一年我和父亲不但见面了,而且有了一段对话。我刚刚对这个父亲有了一丝丝的亲情,他就因为病重过世了。当时我并不知道什么叫死了,更加不知道我永远失去了这个亲人。我只记得父亲瘦瘦的,不但黑而且骨瘦如柴。他身上有淡淡的烟味,还有医院的消毒水气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