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死城(4K,致郁警告)(2 / 2)
“哼,别着急,等下自然有你的份”,石勒冷笑着,“来人,把少将军捆起来。”
几个壮汉上前,他们是石勒的亲卫,力大无比。石虎挥刀还想反抗,早被死死地按在地上,手脚都被捆了起来。
石勒走来骑在他身上。然后倒持马鞭,用马鞭末端一遍遍抽打这恶人的背。
“你知道自己的罪过吗?”
“我实不知。”石虎昂着头说。
“首先你告诉城中百姓,投降后就可活命;但之后却杀了他们,违背了自己许下的诺言。”
“兵不厌诈,对待敌人,为何要遵守诺言?”
石勒不知怎么回应石虎,赶紧搬来军令:
“军令写得明明白白,无罪而滥杀百姓士人者,斩!”石勒怒斥,“为君王者,没有了百姓,你还去统治谁?”
“乱世之中,只有军队最为重要。军队的一切命令,都是为了军队自身存亡。”石虎愤愤地回应,“天下是靠士卒打下来的,不是靠什么百姓。”
“阳夏城守军杀伤我军甚重,百姓也帮着守军,他们就是共犯,就该死!何况士卒本来功勋卓著,破城之后就该发泄一番,怎么了?
“叔父你自己就是靠打家劫舍起家,在河北,在荆州,杀的人难道比我少吗?少吗!”
这番话深深地印在周遭士卒的脑海中,一方面,一个恐怖魔王的形象正在冉冉升起;另一方面,他爱惜士卒的名声又开始在军中流传。
多年以后,桓景做噩梦时还会回忆起这个场景,或许这就是为何这个暴君作恶多端,却始终得到军士支持的原因。
石勒一时词穷,又被揭了发家史,不禁恼羞成怒。
他气得嗷嗷直叫,仿佛一只野兽。他起身,举起佩剑,再三作势要砍下去,却始终下不了决心,最终把佩剑狠狠摔在地上,地砖被砸开一个口子。
众人惊惧之下,不敢上前劝阻。
只有一旁的刁膺脑筋活泛,再次看出了主公的心思,来到石勒身前:
“将军,别忘了,你南征北战靠的是谁?正是士卒啊!”
“老刁!”,石勒望着地砖,颓然地说,“这可是军中法度,不可违背!”
“处罚自然要处罚的,但杀了再后悔就来不及了。何况姓石的亲人,你只剩这一个,当真之后不会后悔?”
石勒终于抬起头,死死地盯主石虎。
见自己的劝谏有戏,刁膺趁热打铁:
“百姓反复无常,岂如亲族一般可以信任?杀了百姓,明日还可以再去别的地方劫掠。杀了侄子,就再也见不到了。
“至于名声,我们士卒守口如瓶,千载之下,谁复知之?将军,处刑要慎重啊。”
石勒没有说话,良久,他才起身,缓缓地向众人:
“原左司马桃豹,监护失职,贬为南门守将,由降将苟晞担任左司马。原南门守将石虎,滥杀良庶,暂时免职察看。其余从犯,法不责众,下次注意。”
桓景突然回忆起,许诺苟晞为左司马,这不是在蒙城就决定的事么?至于石虎,免职根本不是事,他还年轻,戴罪立功的机会多的是。
这就是罚酒三杯!
石勒接着拔出宝剑,指向众将:“少将军的所做所为,在场的你们谁也不能说出去。如有泄密者,立斩!”
屠城的人被宽宥,泄密的人却要立刻处斩。
此刻,桓景简直感觉自己不是在阳夏县城,而是置身于狮驼国妖魔的洞府,洞府正中的宝座上,魔王正在欢宴。
一城男女老幼,上至衣帛食肉的富商,下至街边乞讨的流民,全被大鹏金翅雕吃个干干净净。
然而,在轻描淡写的宽宥之后,这件事好像从来没有发生过。
和西游记唯一的区别是,这一次,大鹏金翅雕是如来佛祖的侄子!
晚上,桓景心绪沉重,这一次是他主动来书房找张宾。
“张先生,石虎如此之人,为什么会被宽宥呢?”
张宾长叹:“石将军的主意,我们没法违抗的。”
桓景疑惑而悲哀地看着张宾:
“石勒?他不是一开始气成那样么,还会为百姓的死而难过,为何会转变态度呢?”
“桓公子,你也经历过这么多了,怎么会幼稚到相信,这乱世里有人竟有人会为百姓的死难过?大家都麻木了。”
张宾望着房梁,仿佛也在努力抑制内心的情绪,面色惨然:
“你不懂石勒这个人,他的内心里并没有同情这个词,从来都是理性的算计。”他叹道:“石勒只是心痛可以作为战力的人没了,而自己将来历史上的骂名又多了一笔。
“至于为什么宽宥石虎和他的亲卫。石勒不在乎华夷之辩,毕竟他连胡语也说不地道。但是石虎是他亲人,亲人是唯一可以天然相信的东西。亲族同理。
“在乱世,只有那些天然可以相信的东西可信,因为除此之外,一切都经不起审视。”
桓景静静地听着,在谯城的小天地里,他坐井观天,以为这个时空也就这样了。这一次,张宾给他上了一课。
他突然想到什么,望着张宾,欲言又止。
“说吧,但说无妨。”
他问出了自己一直想问的那个问题:
“你作为国士,为什么会跟随这么一个人呢?”
“石将军至少还懂得算计,他至少还能认识到百姓是人,那么百姓勉强还可以在他手下活命”,张宾顿了顿,“换做其他人,司马伦、司马越、刘聪、苟晞、王浚之流,他们根本不把百姓当做人,而是作为可以驱使的你懂的。
“至于石虎,也只是这种想法的极化,并没有什么新鲜的东西。”
是夜,大雨倾盆,阳夏城外电闪雷鸣,仿佛是冤死者的怒吼。
————————
“勒遣季龙攻阳夏,生获王赞,遂屠之。”《楚书·列传第八十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