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夜枭(2 / 2)
“这是我们行商的一点意思。阁下房屋残破,若是当上了豫州刺史,这些财宝都是阁下的了。”
卞壸沉吟了一声,脸涨得通红。那箱财宝毕竟夺人眼珠,行商头子期待地看着卞壸,希望他也能被吸引。可等到的,却是卞壸坚决的否定:
“不,你怎么把在下看成那种人了。我只要俸禄就能吃饱,还有一间宅院和床。财宝对我来说,并没有什么用处。您还是请回吧,今日之事,我不会告诉桓司马。”
行商头子着急了:
“卞长史,不是我有意要背叛桓司马。可免掉他的刺史之位显然是江东的意思。琅琊王也罢,士族也罢,决不可能让一个二十来岁的局外人兼领二州之地的。”
“那是桓司马和琅琊王去考虑的事情,我卞壸只管忠于职分而已——在桓司马回来之前,在琅琊王重新派遣使节之前,我绝不会接替豫州刺史之位。”
房梁之上,良媛只觉得心脏在砰砰直跳。金钱和权力收买不了这个男人,威势也压不服他,面对危情也没有放弃。到底是什么,让他那样忠于自己的主上呢?
“你真是头倔驴,只知道愚忠”,行商头子感到心急:“且不说琅琊王的特使来了之后要怎么收场,如果城中再像今日那样乱上一次,我们都会被你拖累死的。”
“拖累?”卞壸一字一顿地说:“我不关心什么官位。我只知道司州前线在战斗,兖州前线也在战斗,豫州的繁荣是靠着将士们在前线拼死换来的。他们难道就不怕被拖累?
“若是前线的将领听闻后方的官职都被江东士族接管,士卒听闻后方的田地被重新收归士族老爷,他们又会作何感想呢?还会拼死作战吗?若是后方粮草支援混乱,那么胡虏会不会再一次长驱之下?
“何况到了那个时候,就算我还做个傀儡刺史,又能有什么用呢?只要没有司州兖州的翼护,待到胡骑南下,这些繁荣,不都只是镜花水月么?而你们那几支商队,离开了新军的护卫,还能放心在数州之间流通吗?
“我确实是愚忠,但忠诚于天地社稷,百姓国家,并不在琅琊王或者桓景一人而已。”
行商头子无言,他竟然被一个书呆子说动了。他后退两步,作了个揖:“鄙人暗于大理,见笑了。”
待他转身离去之后,卞壸松了一口气,困倦重新爬上心头,他伏案睡起来。
房梁之上,陈良媛听完了两人的对话,心中久久不能平静。她侧身倚靠在屋椽上,思绪回到了遥远的从前。
那是永嘉元年,父亲兵败的时候。她还记得,兵荒马乱之间,父亲和家人暂别,自己前去逃往江乘收集旧部。临行前,父亲捧着她的脸对她说:
“媛儿,你父亲不学无术,一辈子信任过太多人,可最后都背叛了你父亲。这世上最珍贵的,不是什么才华,而是忠诚。可惜你父亲知道得太晚了、太晚了。”
她父亲陈敏说罢那句话,就登船匆匆离去。没想到那一别,就成了永别。待她再一次看见父亲的时候,已经是顾荣提着他父亲的首级,杀气腾腾地闯进宅院……
可是忠诚,这种东西,从那以后,陈良媛再没有见过。她的恩公——蛇公身边有许多士人,可要么是震慑于侨姓士人的权势,要么只是为了侨姓士族的利益聚集在他身边罢了。
或许是知道这些都是些墙头草,蛇公自己从来也不以真面目示人,陈良媛只知道他中等身材,带着面具,面具之下听得出来是江北的士人。
如此权威尚且得不到忠诚,那么世间忠诚大概是不存在的东西吧。
可今日,她却在一个暗杀对象的身上看到了不一样的忠诚。那不是一姓一人的忠诚,而是对百姓的忠诚。
她浅浅一笑,将绳索慢慢收回房梁上,努力不发出一丝声响。
忽然,房梁上咚地一声,随后是几声鸦叫,在风声中渐行渐远。
卞壸被惊醒,揉了揉眼睛,转头朝放出声响的房梁处望去,只能看见一处因年久失修产生的破洞,和破洞外无尽的夜空。
或许是什么夜枭在捕食梁上的老鼠吧,他没有多想,就继续伏案大睡了。
是夜,无事。
如是又过了十日,在此期间,靠着行商和邓岳舟师的帮助,卞壸渐渐稳定了谯城局势。祖约和戴渊逃去了铚县,卞壸兵力不足,也不好去征讨,只是打理日常粮草转运,就当琅琊王的手谕不存在。
到了第十一日,一支新军终于出现在谯城城外。那是从兖州匆匆返回的部队——祖逖接到卞壸的求救信,率先返回了谯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