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三章 伤夜(2 / 2)
此话已出,巴川四人皆是不明所以,就连万金玉的那名手下也皱眉感到费解,但万老板却像是真的中了暗器一般,木立在地,百感交集于眉眼之间,恍若穿了千里山海,览尽沧桑,倏然间迷乱在人世浮沉,失却了那股搏命天地的精气神。
如此风轻云淡的一句话,像是一剂发药,入了耳便引得那些过去沉渣泛起,心绪翻江倒海,难以收拾。
过了好一会儿,万金玉才长长呼了口气,让已经僵硬的脸恢复了三分血色,冷如寒霜的盯着伤心客恨声道:“你怎会知晓?”
巴川心中一紧,无伦伤心客这句话里包含了多少山河,已经让万金玉心潮大乱、失了方寸,他还要再问一句,以伤心客的风格,再说一句,必然又是足够引得伤心三尺寒的不堪,他有意发声阻拦,可是已经来不及。
“确实,生意而已,哪有什么圆满,”伤心客看着夜空轻声道,“毕竟已是人鬼两岸,再无复归。”
如果说第一句话说完,万老板还能勉强支撑,这一句话后,他整个人都变了,那个八面玲珑,和气生财的万老板耳畔仿佛传来一声惊天彻底的崩塌声,眼前迷离瞬间,已是泪眼婆娑,他向着伤心客无力的挥出一拳,那拳头在堪堪触碰到伤心客衣袖的毫厘时,伤心客已经丢下那柄寒鸦飘然而去,立于屋檐下,隐在月影中。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必是勾起了什么旧时难以释怀的记忆,连青鸦都有些不忍,毕竟他和万老板相识多年,这老财主虽不是什么好东西,可也算是这大漠上的一位枭雄,他有自己的原则,他是个肩负五世家业的男人,头上顶着的祖宗都够组好几个牌局了,所以他并不讨厌万老板,江湖险恶,人心惟危,只要不是伤天害理,总有其难言之隐,每个人活着,不都是总会做些无可奈何的事情,而且心中的苦衷也往往无处可说,活着,大多不都如此。
万老板一个人定定的站着,悲愤交加,失魂落魄的看着满地的碎肉和尸体,更是难以自持,就连他的那个手下也屏息凝神不敢出声,此刻的万老板和那个已经死去的脸上有纹身的蛮人颇有些相像,只不过一个已经死了,另一个还活着。
万老板对“邱连江”这个名字已经记了十余年,无时无刻都难以忘记,但他自己记得,却无论怎样都是听不得别人提起。
倒像是曾经钻心剜骨般爱过的旧人一样,可能至死都难以忘记,但就是听不得别人哪怕轻声提起。
邱连江是个男人。
万金玉万老板也是个男人,而且是个正常的男人,所以他并不爱邱连江。
他疼的是自己的胞妹万远晴。
万老板之父弱冠之后便罹患怪病,连年卧榻,膝下一儿一女,再无生养,未及不惑之年,便抛家舍业,颓然逝去。
万家家业广大,族亲众多,眼看其父万玉昆患不治之症长年病重,自是有不少人暗中窥伺,难免心怀不轨,虽是偏远边关的富豪家,其中险恶并不逊于京城朝堂宫闱之阴深诡变,当家老父身体不济,万金玉自是从降生之日便被寄予厚望,同时也是在平常人家难以想象的艰难中度日,他也常常羡慕在街上那些被父母领着买糖葫芦、买棉花糖的同龄小孩,而自己,却未有过那样的经历,他有的是沉珂病中、严厉非常的老父,有的是提心吊胆经常以泪洗面的母亲,还有少不更事还需依靠兄长的小妹。
他无数次在看着家中无数账本和在严父的逼迫下夜以继日苦苦习武,他也曾无比的痛恨他的父亲,他的家族,和这个如同巨大的监牢般的万家院落。
所以这个小妹的降生,也算是对万玉昆的一剂安慰。
“高树晓还密,远山晴更多。”多年后,他记得母亲说起,他的父亲万玉昆看着他刚降生的小妹念出这样一句,然后取名万远晴。
随着万金玉年长之后,也终于懂得严父的用心良苦,自是不由怀念。
他与这小妹年岁差不过三岁,从小形影不离,自是情深,他每每被严父训斥的伤心难耐,便能看到这个小妹妹在屋外可怜巴巴的看着他,往往他抽泣着走出屋去,小妹便会递给他一颗桂花糖,那是她最爱吃的,每次含着甜甜香香的桂花糖,总是开心的像是四月的春花一样,只不过她无论多馋,每天都会在身上藏着一块,因为她知道自己的哥哥每天必然会遭严父训斥,所以她希望哥哥在吃上一颗糖后就也能开心起来。
当然,万金玉一直都没有说过,他从来都不喜欢吃糖,因为他心里苦,吃了糖会让他觉得那甜,让心里的苦也泛出来,他只是喜欢在吃糖以后露出笑容后看着这个小妹妹比他更开心的笑出来,她笑的时候,眼睛会眯起来,两个小小的酒窝浅浅的缀在脸上,左手不自觉的捂着嘴,像是娇羞的桃花含苞待放,他每次看着她笑,仿佛心里也就不那么苦了。
万玉昆虽是个病秧子,但却实在是个玉树临风的俊公子,只不过是被重病拖累了身体,其母也是门当户对的大家闺秀,端庄秀丽,俊雅清和,他的小妹却是那么巧的传了父母的样貌,越是长大越是出落的标致,十几岁便真的是豆蔻梢头,娇羞玲珑,对这个和他一起长大的小妹妹自是百般呵护。
只不过这个小妹却是命途多舛,终是早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