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失踪的指挥使》(1 / 2)
已经是农历五月底了,正是蝉鸣扰人的时候。太子爷赵淳今早在用膳的时候说了一句:“知了太吵了,这几日睡不好。”因此小万子正领着东宫的一帮杂役,满院子地爬树粘虫儿。
“那个谁,你,对,就是说你。去给咱倒些凉水来。”已经忙了一个上午,小万子感觉自己马上就要被这毒太阳给晒昏过去了,就叫住一个眼熟的杂役,打发他去弄些水来喝。
“好嘞,小的这就去。”那人倒是乖巧得紧,立马就放下手中的竹竿,颠儿颠儿地去打水了。
只是一小会儿,两桶冰凉的井水就被挑了回来,小万子早就等不及了,拿起水瓢就往嘴里灌着,任凭那些洒出来的都淌在了胸脯上也不在乎。
“万公公,慢点喝,慢点喝,这样会炸了肺子的。”小杂役在一旁劝着小万子,同时自己用手捧了少许,慢慢地啜吸着。
“咳——咳——”
小万子冷不丁听到这话,嗓眼儿的水一下子走错了路,呛得他眼泪都出来了。稍稍恢复了平静后,抡起手中的瓢就砸向了那不会说话的小杂役。
“你……你个挨千刀的,不会说人话就……就闭嘴”小万子气还没喘匀,手上自然也没什么准头,见自己没砸到,就开口骂了起来。
那个小杂役见小万子的模样实在好笑,干脆就一下子扑在了地上假装叩头,实际上是为了掩饰自己忍不住的笑意,口中连连告饶道:“是小人该死,万公公,小的也是为您好,一时嘴急了些……您大人不记小人过,还请多多包涵……”
这一院子的下人其实都不知道,此刻有两双眼睛正在窗棂后面望着他们,但却并不在意他们干活是否卖力气,到底捉了多少只蝉,而是紧紧地盯在了那正在喝水的一奴一仆身上。
“是他吗?”
“就是他。”
“我还以为是小万子。”
“我替您查过了,不是小万子。”
“真没想到,原来是这么个小家伙。”
“不起眼的,却不一定是废物。”
“这事交给你处理吧。”
“要都做掉吗?”
听见伍里安问了这一句,赵淳将目光从窗外收回,玩味地看了看他,将舌头抵在下唇后面来回动了动,仿佛有什么话要说出来,但却没完全成型。
伍里安被主子这么一瞧,意识到了自己方才脱口而出的话可能有什么问题,连忙开始回忆这几句对答。
太子先是问了自己,在宫里查到的奸细是不是那个叫庄鸣的小杂役。自己回答说是,因为一直以来赵淳都知道东宫里有着好几方势力安插的眼线,前些天明月楼的探子查到有人将东宫的一些机密要事给传进了后宫,经过多次摸排,最终线索汇到了这个庄鸣的身上。他最近获得了不少金银都送回家去盖房子买地了,这些事也都查到了证据,肯定是铁案没错了。
然后太子就说原来以为是那个一直做事很努力的小万子,毕竟在东宫上百个宦官里,他都算得上最积极往上爬的那个了。这人他也确实查过,小万子出身很苦,爹妈死的都早,他带着妹妹从北方一路逃难过来,后来实在吃不上饭了,就狠心自宫了去做了宦官。每个月的俸禄都拿出一大部分,托人送出去给妹妹攒着。去探这些事的密探甚至都与他妹妹面对面地打过了交道,确认过这些事情都是属实的,这句也不应该有问题。
想到这里,伍里安脑子中忽然灵光一闪,莫非是我说的那句“不起眼的却不一定是废物”惹出了祸?难道太子以为自己这是在暗讽他身为太子,却是个争不过钱后和赵谨的不起眼的废物?
见自己明明没说话,伍里安的额角鬓间却流出了冷汗,赵淳稍微一想就知道这个家伙一定是想歪了,只好轻咳提醒他:“咳,伍大人,我说你最近是不是又手痒了?我哪句话让你听成把他们都做掉了?”
伍里安也是反应过来了,赶忙接住话头,恭敬地跪下说道:“是臣曲解了,请殿下恕罪,臣这就拿了他们二人,亲自去审。”
赵淳搓了搓下巴,先是点了点头,然后还没等伍里安站起来,又开口说道:“这样,你把小万子大张旗鼓地抓回去审。不要动那个庄鸣。”
伍里安琢磨了一下赵淳的话,随即回答道:“臣明白了。”
“记住,样子要做足,但别闹出人命来,小万子以后我还有用。”赵淳不太放心这个心理变态的伍阎王,再次叮嘱道。
“是,臣一定做好这件事。”
赵淳裹了裹身上的薄毯子,又坐回榻上,用下巴颏点着桌子上的茶壶道:“伍大人,劳驾给我弄些水喝。”
显然不是第一次做这个事了,伍里安熟门熟路地在书房的橱子里找到了茶叶,又在外间门后端出了一直焖着炭的小炉子,烧起了水。
“华大人那边,还没有消息吗?”喝着茶,赵淳忽然问道。
“没有,据华家人所说,他这三个月以来,一次都没有跟家里联系过。”伍里安回话时,注意看了赵淳的脸色,见他神情仍是十分平静,像是随口提了那么一句,心中才松了一口气。
“要是华大人在,天玄会上的事也许就不会发生了。”赵淳说这句话时的语气很奇怪,像是在表达遗憾,又好像没那么遗憾。
“也说不准,他老人家那一身毒功确实出神入化,但也不是什么毒都能解的。而且,那天的事发生得太快了,就算他在场也定然是无力回天。”伍里安摸不准主子的脉,只好顺着赵淳的话答道。
“这都三个月了,华大人走的时候留下的那个字条上,不是说四月末就会回来么?我没记错吧?”赵淳喝了一口热茶,递给了伍里安一块绢帕,“擦擦汗吧,难为你了。”
伍里安哪敢用太子的绢帕擦汗,赶忙用袖子抹了额头一把,回答道:“谢殿下,臣不热。他老人家走的时候连我都不知道,留下的信上确实写着五月初一之前便回。”
“你说,他会不会是去了西边?”赵宏眼睛望着房梁上绘着的神仙图案,有些心不在焉地说道。
“不会,绝对不会,华大人怎么会去秦国!”伍里安听到“西边”两个字,浑身嗖地一下起满了鸡皮疙瘩,有些失态地低声惊呼道。
“哦?秦国,我没说他去秦国啊?难不成你查到了什么?”赵淳发觉了伍里安的不对劲,又露出了那种玩味的表情,嘴角微微上翘,看着伍里安的眼睛说道。
“当然没有!殿下,我的意思是华大人他不可能去秦国,您不是说他可能去西边了么,咱们大唐的西面可不就是秦国吗?呵呵,是吧,殿下。”伍里安十分紧张,脑子几乎都要痉挛了,他强挤出了一点笑,对着赵淳解释道。
“不必那么紧张,伍大人。”赵淳收回了目光,重新又把眼睛抬向了房梁继续说道:“你作为明月楼眼下的当家人,就算知道些什么也是再正常不过了。要是真的查不出一点蛛丝马迹,就让你们的正牌指挥使这样从人间蒸发了,我倒是要怀疑你下了黑手,好让自己坐稳这一把手的位置了。”
伍里安听了赵淳这番话,感觉自己再解释就真的出问题了,只好干笑着点了点头,应付地答道:“臣是听到了些风声,只不过都是些不要紧的线索,而且还未经证实。”
赵淳不是不想再和他深究这华三鹤的行踪之谜,而是眼下确实还有更要紧的事要办,所以寻人的差事就只好放一放了。
“你去吧,先把眼前的事做好了。”赵淳将杯子里剩下的茶根儿泼到了地上,算是对伍里安下了逐客令。
“是,臣这就去。”
在这一天的傍晚,偌大的东宫里终于告别了蝉鸣。不少人都看见了,明月楼副指挥使伍大人亲自上了太子的门,抓走了三四个宦官和宫女,其中就有那个小万子,甚至连太子亲自到了门口,也没能留住这几个下人。
就在最后一丝晚霞也将要消失的时候,一只巨大的渡鸦离开了天玄城,追着落日,消失在远山的后面。
夏季的夜很短,寅时才刚过半,天空就已经泛起青白。一个小校打着哈欠,从岗哨中走出来,一边揉眼睛一边还在嘟囔:“这才什么时辰,谁吹的哨子,给小爷——”
下一秒,揉掉了眼屎,视线逐渐清晰了,但他看见一个大号的巴掌极快地冲着面门拍来,把未出口的浑话给一掌扇回了嘴里。
“你你你,你是谁,凭什么打人!”小校捂着腮帮子,有些含混地叫道,他的半边脸已经高高肿起,鼻子也开始流血。
“你是守夜的队长?”那个打他的人问道。
“是又怎么样,你敢袭击官军,不想活了?”先是梦中被吵醒,然后出门就挨了一个大嘴巴子,从当兵以来,自己还没吃过这么大的亏。小校越想越气,仓啷一声抽出了腰刀,指向了眼前的大汉。
“依大秦军法,门军擅离职守者,杖四十。”面对着明晃晃的钢刀,那大汉却是丝毫不惧,一字一顿地喝道。
“你到底是谁,刁民袭击哨位官军,按大秦律还当斩呢!来人呐!”令人意外的是,听了这句话,小校不仅不觉理亏,反而牙尖嘴利地反驳,同时竟向着哨所内大声喊起了人来。
里面的人其实早都醒了,只是都在屋内扒着那窗户瞧外面的动静。此时听到自家队长在外呼唤,他们也没法不出来,只不过一个个都蔫头耷脑的,别说提刀助阵了,连抬眼看那大汉一下都不敢。
“都愣着干嘛?睡傻了吗?还不快给我把这贼人拿下。”小校看着这帮反常的家伙,十分暴躁地喊道。
“莫队长,这可万万使不得啊。”一个年纪稍长的门军,眼珠子转了一转,忽然夸张地抱住了队长拿刀的胳膊,然后对着后面的众人用力使着眼色。那些人也瞬间会意,有的说“莫队长大人大量”,有的说“可千万不要冲动”之类的话,虽然一个个摆出焦急的样子,却明显没有谁是真心地去劝阻。
“老舅,你瞧这几个坏种,还想玩借刀杀人呢。”此时一个小孩不知从哪跑了出来,站在那大汉身旁说着风凉话。还伸出一根手指弹了弹那举到了面前的刀尖,仿佛一点也不怕这精钢利刃一般。看着这对峙的双方发出了嗤笑,冲着小校不屑地道:“哼,又一个色厉内荏的家伙。”
这莫队长似是受不了这般侮辱,猛然抡起了钢刀,冲着那孩子的手臂就削了下去,口中还低声骂道:“小兔崽子也敢瞧不起我!”
“嘭!”就在刀刃离那孩子还有一尺的距离时,一旁的大汉闪电般抬起了腿,狠狠地蹬在了莫队长的心窝上,让他直直地倒飞了一丈多远,摔在了自己的那帮怂包队友的脚下。
“你们几个,今日去各领四十军杖,把他也带去再受上二十杖,方才老子这一脚抵了二十。他奶奶的,什么狗东西都能做队长。”那大汉瞟了瞟此刻瘫在地上起不来的家伙,又狠狠地瞪了其余军士一眼,骂骂咧咧地走了。
“我说老舅,这可是你的不对了,不是说好了从今天起不动手,不骂人了吗……”那一大一小两个背影渐渐走远了,风中传来了孩子的声音。
“咳咳——我……我一定要找姑姑替我——呕——”被踹的莫队长刚要站起来,忽然觉得胸口一阵剧痛,然后整个人又跪在了地上,把昨晚没消化的酒饭都给吐了个干净。
“莫队长,这回恐怕您找谁也没用了。”方才那个年长的门军,一边帮他拍着后背,一边说道。
“为什么,我不可能咽下这口气!他们闯门还打人,难道没有王法了?”莫队长不服气地喊道,心想就凭自己姑姑的身份,这秦都里还没有谁敢不给几分面子。
“那您就去吧,可别怪我没提醒你。”本来就憋着看他笑话的老门军无奈地摊了摊手,也不再管他,而是招呼着剩下那一队军士向着城门方向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