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虎贲往事 上》(1 / 2)
天玄城有四正六辅共十座城门,其中四正为:正东仁灵门、正西义德门,正南赤鸾门,正北执明门。北、东、南三面城墙上,除了正门之外,分别还开了两道辅门各有专用。唯独西侧城墙上,只有孤零零的一座义德门开在正中。
没有别的原因,只因为从这座大门走出去,就是唐军精锐之首——虎贲旅的驻地。传说这支部队是赵家先祖在创建唐国之后,以自己的亲卫部队为基础,在全国军队里抽调了近四千名百夫长组成的。那可是从整整四十万人中百里挑一选出的勇士!这样的一支部队,在后来数百年大唐的对外战争中,从来都是不吝死伤地甘做先锋,数百年来,在他们的战旗之下,已不知祭过多少敌将强兵的首级。
武成初年,赵宏亲征归来之后,在天玄城外重新检阅了虎贲旅。令他感到惊愕的是,眼前这四千人中,已经几乎没有多少从十年前就加入这支部队的老兵。这样的换血比例,可不是说虎贲旅被打残了太多次。而是因为在这十年间,虎贲旅一直都在完成几乎是不可能的任务,那每一名虎贲士兵的战死,几乎都需要敌人付出十倍的代价才行。
延昌十年,那是大唐卫国战争第二年的秋天,敌军的八万骑兵已经进犯到天玄城北二百余里处,而赶来勤王的几阵人马,起码还要十天才能抵达。二百里的距离,对于那些部落骑兵来说,也就是一昼夜的事。此时赵宏手中仅有不到三万兵卒,虽说听起来也不算太少,但在这两万多人里,有八千名是刚参军不足一年,还未见过血的生瓜蛋子,一万人虽是老兵,却都是些攒了军功或是受了伤残而免去守边职责的二线老兵。唯有剩下这一万人,是六千人的禁军与四千虎贲,才算得上是主要的战斗部队。
王宫中,赵宏与华三鹤等近臣已经头发都要愁白了,眼下他们是既少兵又缺将。这也怪不得别人,毕竟赵宏两年前那一顿毒酒,可是连文带武地杀了上百,再加上之后华三鹤查案时的广为株连,直接让大唐的军政两界陷入了人才凋敝的境地。
“臣愿率明月楼百名精锐作敢死队,趁夜闯营来一次斩首行动,若是成功,足以重创敌军。”华三鹤率先打破了压抑的气氛,怀着必死之心对赵宏说道。
“华指挥使,那可是八万骑兵!别说是百人,就是给你千人、万人,又能如何?这些蛮夷的军阵可不是那么容易闯的,我大哥当年不就是……”礼部尚书赵伯修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两手摇着,急急劝阻着华三鹤。按辈分来说,他是唐王赵宏的叔爷,已是三朝老臣了。他这一开口,华三鹤不但不敢反驳,反而连忙赶上一步,扶住了这位年过八十的老宗亲。
被赵伯修这么一提醒,赵宏也是想起了那段往事。要不是当年的太子赵伯寅恃勇逞能,只率八百虎贲就去闯营,结果落得个全军覆没,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下场,爷爷赵伯然也不会顺位继承了大统,更不用说继位的父亲和自己了。
“三鹤,朕知你忠心,但此时还没到那个地步。”赵宏指了指椅子,示意华三鹤将赵伯修扶回座位。
“陛下,要不要召齐将军来商议对策?”侍中黄琬见赵宏虽然口中轻松,眉头却皱得越来越深,便开口试探着问道。他与华三鹤,算是赵宏平日里最为信任的左右手。华三鹤掌着明月楼,就像赵宏隐在背后的一只手,专门负责干那些粗活脏活。而黄琬是世代公卿的出身,才学和心机都是上上等,薛信忠倒台之后,他被赵宏提拔上来,从此就成为了赵宏的影子,随时出入禁中,不受常规所限。
“他靠得住么……”赵宏听了黄琬的话,眼前浮现出了那张不苟言笑的脸。
赵宏的迟疑全都写在了脸上,华三鹤与黄琬对视了一眼,接着也进言道:“陛下,您若是担心,就把他一个人召入宫中便是,若是言语中生了不臣之意,也就正好除掉。”
华三鹤此言一出,房间里的几位大臣都默然了,他们其实也是这个意思,但没人会像华三鹤这般,毫无顾忌地说出杀人的话。
“三鹤,你可知道,对于我这位干大舅子,眼下只有他杀我的份儿,我可动不得他。”赵宏闭上了眼睛,无奈地低声说道。
黄琬一下子就想明白了赵宏的意思。可不是么,这位齐太行将军统领着虎贲旅驻扎在城西,若是引他独自进宫并下了杀手,那四千精兵就必然会受激哗变,届时天玄城恐怕都等不到蛮夷进攻就得覆灭了。但眼下这齐太行的虎贲军,确实也是天玄城最后的依仗了。
“陛下,恕臣不敬。齐将军并非薛信忠那等大奸大恶之徒,反而是位深明大义的良将。”正当众人陷入进退维谷之境,忽然大殿门口传来了一个声音。
听得门外有人发话,华三鹤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对着赵宏说道:“陛下,是太子詹事白恒的那个儿子。”
经这么一提醒,赵宏也是想起来了,那老白恒是自己亲自在太学中挑选的一位大儒,派到东宫去做了詹事。为了表示对白家的信任与恩赏,今年初赵宏又将白恒的独子从虎贲旅中召回,留在宫中做了自己寝宫的侍卫。
“是白詹事的公子吧,你进来说话。”
听了大王召唤自己,说话的那个人将腰上的佩刀解下,轻轻与靴子摆在了门外。然后迈着矫健的步子走了进来,跪倒说道:“属下白化延,参见陛下。”
“起来吧,你方才在门外说的那句话,可有什么依据?”赵宏对这个比自己还小了几岁的年轻人印象不错,因此完全没有在意他一个侍卫在门口偷听对话,还敢不管不顾地插嘴。
“是,谢大王赦臣之罪。”白化延规规矩矩地磕了一个头,然后才站起来说道:“臣斗胆问大王,如今之局势,比前年宁国公府中如何?”
此言一出,众人全是大惊,唯一有资格佩戴武器入殿的华三鹤更是抽出了腰刀,架在了白化延的脖子上,同时大声喝道:“大胆!竟敢在御前提及此事!活腻味了不成?”
脖子上架着钢刀,又被一众高官怒瞪着,可这白化延却没有丝毫的慌张,反而连眼都不眨地望着赵宏。
“可是有些日子没人敢在朕面前提起‘宁国公’这三个字了。”赵宏的眼睛中一下子射出危险的光,一字一顿地说道。
“世侄!你可犯了大忌,怎么能如此胡乱说话,快给大王赔礼。”赵伯修听出了赵宏的杀意,这里面数他和白恒认识得最久,关系最好,赶紧冲白化延使眼色,示意他不要不知天高地厚,趁着赵宏没说下文,赶紧请罪了事。
要说聪明还是得看黄琬,就见他瞧准了赵宏和白化延的脸色,在一旁添了一句:“大王,这白化延虽然胆大包天,但请您看在他爹的面子上,让他把话说完,到时候是奖是罚也都不迟。”
赵宏最看重黄琬的就是这一点,总是知道在什么时候说什么话。他先是快速地看了黄琬一眼,又把目光回到白化延的脸上,沉声说道:“今日之危,不及当日宁国公府中。”
白化延听见赵宏这话,心中也是暗暗地松了口气。他其实也是吊着胆子问出的那句冒犯天威的问题,毕竟那日赵宏也算是卑躬屈膝到了极点,就算最后结局完美,却也没人敢再次提起。只要大王承认这一点,那接下来的话也就好说了。
“大王,臣当时在虎贲军中服役,正是做齐将军的令兵。是臣亲手将宁国公的请柬递到齐将军手中的。”白化延只说了第一句,就让在场的众人都提起了精神。
“但齐将军只是看了封面,就叫我把这份请柬拿出营地,挂在义德门上。我当时也是十分不解,便壮着胆子问了一句原因。齐将军只说了八个字:‘既入虎贲,只有君臣。’然后就继续看起了军报,不再理我。”
“既入虎贲,只有君臣……”包括赵宏在内,在场的所有人都是默默地重复着这句话,仿佛齐太行刚刚就在殿内开了口,余音仍未散去一般。
“大王,那日若是齐将军率虎贲旅替宁国公报仇,您有几分胜算?”见众臣默不作声,白化延幽幽地又问了一句。
赵宏轻轻地点了点头,接着就是一声苦笑,又摇了摇头,然后就指着白化延道:“你起来吧。随后陪朕还有华大人、黄大人走一趟。其余各位,都先去值房候着吧。”
这次就连黄琬也愣住了,与华三鹤同声问道:“陛下,要去何处?”
“虎贲大营。”赵宏大袖一甩,径直先迈出了殿门。
午时初,王驾驶离义德门,进入了虎贲旅的防区。从身后三丈高门关闭的一刻,赵宏就只剩下了唐王陛下的光环,再没有什么真正能保命的东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