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虎贲往事 中》(2 / 2)
在太子降生的那个雪夜,正是黄琬告诉华三鹤,今晚若是薛信忠闯宫,恐怕陛下将遭不测,城外的虎贲旅掌握在薛贼义子之手,必须先下手为强。那两个明月楼的高手虽然成功地潜入了虎贲大营,甚至都埋伏到了中军大帐,他们的实力在华三鹤手下虽然算是顶尖,但遇上齐太行这般超一流的高手,便有些不够看了。
齐太行不仅没被他们伤到,反而在数招之内就制住了二人,连服毒自杀的机会都没给他们留,接着就把他们扔给了营中专门负责审讯俘虏的校尉。要说刑讯逼供,明月楼的那一套慢慢折磨的方法更适合对付贪官污吏、江洋大盗等普通人,一点点地从他们嘴里榨出案件的细节。而虎贲旅抓了俘虏后,就只求一个快字,两个杀手受的那些训练完全不管用。
那校尉把两人跪着绑在了校场的栓马桩上,然后一刀就剖开了其中一个的肚子,霎时间,鲜血混着肚肠哗啦啦地流了一地,染红了大片白雪。接着校尉放出了几只瘦骨嶙峋的恶犬,在火把的光线中,那些畜牲的眼睛全都冒着贪婪的凶光。
狗跑的并不快,甚至还有些摇摇晃晃的,一看就是平日里故意不让它们吃饱,好在这样的时候发挥作用。他们流着涎水慢慢接近那受了伤的家伙,先是嗅了嗅地上越来越多的血迹,用舌头舔舐了几口,然后又顺着这股味道,寻到了那些还在微微颤动的内脏。
撕扯声,吞咽声,护食的低吼声,再加上那被啃噬之人渐渐消失的痛苦呻吟,让近在咫尺的另一名杀手紧紧闭上了眼睛,胯下早就是一片狼藉。足足半个时辰过去了,他发觉身旁狗群似乎是停止了进食,而自己的身前身后,仿佛传来了它们用力闻嗅的声音。
“我说!我全说!是侍中黄琬的主意,他说今夜大营恐生变故,劝华三鹤早做准备!”他的精神几近崩溃,大声嚎叫着把自己知道的情况全都说了出来。
“嗖嗖嗖——”一阵破风之声响起,杀手鬼哭狼嚎的声音戛然而止。一阵箭雨将他和身边刚刚吃饱了人肉的狗群瞬间全部射成了刺猬。而一旁的那堆遗骸正微微地冒着白气,像是血仍未冷。
除了这件事,黄琬还在薛家被灭门后,替赵宏起草了发往天下的那份诏书,文笔十分精彩犀利,其中列数了薛信忠的二十大罪,将他骂的体无完肤,直惹人神共愤。后来赵宏恩准齐太行为薛家一百多口收尸,在城郊建了一片坟茔。直至今日,仍有不少百姓偷偷潜入那坟地,毁坏墓碑封土,并留下大把大把当年诏书的抄文在那里。
“黄大人,陛下的安全不劳你费心。若是我改了主意,你恐怕就走不得了。”听见黄琬的坚持,齐太行强压着怒火,双手按在桌上说道,言语中的威胁之意是明明白白。
赵宏在一旁也大概猜出了一部分原因,见齐太行马上就要走火了,也是一把拍在了桌面上吼道:“我与齐将军有机密大事要讲,岂是你能偷听的?还不快滚!”
黄琬满是担忧地看了看赵宏,双手将那木箱递了上去,在二人交接的一刹那,他感觉到手背上被快速地写了两个字。
“是‘百姓’二字!”凭着长久以来对赵宏的熟悉,他只是略一思索,就明白了其中要义,连忙对着满面怒容的赵宏微微点头,然后装出灰溜溜的样子趔趔趄趄地跑出了大帐。
小动作十分隐蔽,纵然是齐太行也没有察觉。因为此时他的内心正在做着许多斗争,比如这个设计要杀自己的黄琬,比如营门口那个候着的华三鹤,若是现在自己动手,他们一个都跑不掉。
“还有赵宏……杀了赵宏,你将比当年的我更进一步!难道你不想做大唐真正的掌控者吗?”薛信忠的声音仿佛在脑海中响起,拼命地诱惑着他的心神。
“咔嗒!”一声脆响,打断了齐太行混乱的思绪。他朝着一旁的桌上望去,只见那个小木箱子已经被打开了,赵宏将两手抱在了胸前,望着盒子里的玩意儿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被翻起的箱子盖挡住了视线,齐太行一时看不见那里面装了什么,便抬起已经布满血丝的双眼望着赵宏,想看看他要搞什么名堂。
“齐将军,朕也叫你看点儿宝贝。”赵宏被他那眼神盯得心里发毛,赶忙故作轻松地对齐太行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自己这边。
“这,是大唐调度全国兵马的总符令。”赵宏拿起了一块半截儿的虎首玉符。“凭此物可号令全国兵马,那些个节度使的手中,还有另一半金符。虽然他们如今未必真的愿意听朕差遣,但样子还是都会做一做的。”赵宏将玉符放在了桌上,自嘲地笑了一下,手再次伸进了箱子,掏出了一个小玉瓶儿。
“这,是秦王朱明广送给朕的三滴美人泪,此物对习武之人的功效,想必你也清楚,就不用我多说了吧。”赵宏笑眯眯地打开了盖子,顿时一股浓郁的异香就散了出来。
齐太行也曾听过此物,但在赵宏打开的一瞬间,还是本能地闭住了气。见赵宏十分陶醉地吸了几口却无事发生后,才松开了气脉,引了一丝气味入鼻。瞬间他就感觉到自己体内那久未寸进的真气,仿佛都微微有些活跃了起来。
“果真是宝物。”齐太行点了点头,由衷地赞叹道。
见到齐太行的表情,赵宏很是满意,然后再次双手从木箱中捧出了一个包着织金绸缎的物件。他的动作很轻很慢,比起方才拿那两样东西时都要小心。齐太行眉心微微地拧了起来,疑惑地看着赵宏一点点打开了那个精致的包裹。
“这,是我大唐传了四百年的镇国玉玺。”
齐太行愣住了,虽然以他的身份从前不可能见过此物,但按赵宏那变得郑重的表情和语气中,他一点都不怀疑眼前这个拳头大小,通体青白的四方玉印的身份。
只见赵宏再次轻轻摇了摇头,似是十分不舍地看了再看,才将这三件宝物装了回去,然后竟是一下子将箱子推到了齐太行的面前。
“齐将军,齐太行,淳儿的舅舅。”赵宏的声音有些颤抖,他一连用了三个称呼唤着齐太行。
“陛下,这是何意啊……”
赵宏摆摆手,示意齐太行先听自己说完。然后继续说道:“眼下数万强敌即日便到,天玄城已危如累卵,朕将这三件宝物就托付给你了。朕已经决定,率天玄城全部守军与敌人决一死战,拼了也要做个守国门的天子,死社稷的君王才算对得起列祖列宗。那美人泪你自己用了就是。这玉玺是留给淳儿的,无论如何,你这个当舅舅的可都要保护好外甥。而那虎符你看着办,淳儿若是能得到节度使们的效忠,你就以此统辖天下兵马,做个好摄政。若是他们不服淳儿,这就是你合纵连横讨伐叛逆的本钱。”
这一席话,赵宏说的倒是实心实意。虽然他内心中根本不愿将这些东西交给齐太行,但他也确实考虑到了若是真的事有万一,除了齐太行,也确实没人能保住年幼的太子赵淳。
齐太行沉默了许久,赵宏也一言不发地看着他。此刻他们已经心照不宣,无论是什么话,只要齐太行一开口,就是最后的决定了。
“陛下,有些话说早了,城还是要守的,打完了仗,再谈这宝物的事情吧。”这句话说完,齐太行就一把拎起那箱子,重重地塞回了赵宏怀里,然后自顾自地走出了大帐。
“噗通!”赵宏望着齐太行甩上的门,一下子抱着木箱跌坐在地上,他的双手双腿早就抖得厉害,此时突然放松,竟然完全不听使唤了。
太阳显出了疲态,颜色渐渐变浓,向着西山坠去。赵宏在齐太行的陪同下,拎着那个小箱子走出了虎贲营。此时那军营门前已经站满了成千上万的老百姓,纷纷探着脖子望向君臣二人。赵宏眯着眼睛,发现了躲在人群中,头上还裹着纱布的黄琬,还有站在一起,也紧紧盯着这边的华三鹤和白化延。这些都是天玄城中的百姓,黄琬下午跑出了军营后找到了门前苦等的华三鹤,将赵宏的意思传达给了他,二人迅速回到了城中,发动了所有明月楼的手下,向城中的百姓散布了一个消息——大王亲自去了城西虎贲旅,劝说大奸臣薛信忠的义子齐太行不要拥兵自保,参与到防守天玄城中来。而那个齐太行想要替自己的义父报仇,眼下就要对大王下毒手了,号召百姓们一起出城去援救大王。若是大王出了事,天玄城也是说破就破,到那时候就没人会在敌人的铁骑下幸免于难了。因此才有了眼下这万民救王驾的场面。
赵宏上前两步,鼓足了气,冲着人群大声喝道:“齐将军已经答应了,会率领虎贲勇士,与朕共守天玄,决不让敌人踏进一步!”
“大王万岁!大王万岁!齐将军威武!齐将军威武!”只见他这一声仿佛是炮捻子一般,迅速点燃了那黑压压的人群,瞬间发出了海啸一般的呼声。
齐太行也被震惊了,他不知道这些事都是赵宏示意黄琬搞出来的,只道是自己的这个干妹夫已经尽得民心。其实方才他拒绝了三件宝物摔门走出大帐后,没过多久就重新带了数个参军回来,与赵宏整整讨论了两个时辰的战斗计划。眼下被百姓们这么一簇拥,让他忽然产生了一种释怀的情绪,仿佛那压在他心头许久的薛家之愤,全都融化在眼前这片兴奋、激动,充满希望的人海之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