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二 《阎王斗蛇》(2 / 2)
伍里安再次使出了龟息功,缩在了距离红雾最远的墙角,他虽然方才吃了华三鹤留下的避毒丹,但对于这“阎王愁”也只能起到屏障片刻的功效,同时还不能运转真气,否则药效的持续时间就会大幅缩短。此时他除了祈祷这不分敌我的红雾能干掉那大蛇之外,再也没有其他的好办法了。
院子另一边,那条大蛇仍是盘着蛇阵未曾移动,但方才冰冷的蛇眼此时已经变得有些浑浑噩噩的,任凭主人在门外不断发出蛇语也没有反应。少顷,它慢慢散开了身体,居然是冲着那仍在燃烧的树身盘了上去。
“不要!”一声嘶哑的急呼在门外响了起来,那黑衣人的身影晃了几晃,仿佛因为巨蛇被烈火炙烤,连带他这个主人也能感受到疼痛。只见他在原地疯狂抖动,口中不断发出嘶鸣,那样子几乎与巨蛇一般无二。
足足百息时间过去,院中的红雾终于散了。那黑衣人一下瘫坐在地上,口中痛苦的声音也减缓了不少,但瞧那佝偻的坐姿,仿佛被抽筋拔骨了一般痛苦。而那条攀上火树的大蛇,此刻也掉到了树下,原本黑亮如甲的鳞片全都烧得爆开,露出了里面粉红的蛇肉,偌大的蛇眼中光芒暗淡,连吐信子的力气都好像没了。
伍里安解了龟息功,微微感受了一下空气的味道,知道红雾确实散尽了之后,才敢运起了真气。此时他也十分虚弱,因为自己方才那一把阎王愁的量太大了,足足是避毒丹药效的三四倍以上,因此即便这毒不能将他毒杀,但还是透进他的五脏六腑不少,造成了不轻的内伤。但他强忍住了那剧烈的痛楚,纵身而起,同时甩出了身后的长鞭,从牙缝中挤出了一声痛吼。
“畜牲,受死吧!”
他这是全力的一击,并不比那巨蛇短多少的长鞭,此时竟是绷成了一根墨色长枪,鞭梢直直地戳向了那通红的蛇眼。
眼见功成,伍里安不由得在心里欢呼了起来。可他高兴的太早了,就在鞭梢刚刚扎进蛇眼之时,忽然就听耳轮中劲风袭来,他慌忙躲避却已经来不及了,一条比他鞭子粗了数十倍的蛇尾,猛地抽在了他的肩颈之上,将他瞬间击飞出去,像个破口袋一般在地上滚了十几个跟头。
“那畜牲受了那样重的烧伤,竟然还有余力反击!”伍里安恨恨地想着。他此时趴在地上,后脑到背心是一道骇人的血痕,深可及骨。生死之前,谁还不是尽力一搏?方才那大蛇若不能调动全身力气抽了伍里安这一下,恐怕就要落得个被鞭梢贯穿脑髓的下场。此刻虽是瞎了一只眼,但也将敌人彻底击溃,这代价不可谓不沉重,但收效也同样值得。
“哈哈——伍阎王,起来啊,我看你还拿什么救主!”门口那黑斗篷此刻发出一阵凄厉的狂笑,虽然听起来也是虚弱得紧,但却比伍里安瘫在地上连话都说不出要强得多。
只见他慢慢站起身来,走入院中,咬破了舌尖,将一口精血喷在奄奄一息的大蛇头上。顿时,那蛇头微微颤了颤,然后竟是再次抬了起来,宛若被强行续命一般,重新焕发出了生机。
“嘶~”巨大的蛇头吐着残破的蛇信,用一只独眼瞪着伍里安的方向,身体也微微前倾,竟是要再次对他发起攻击。但黑斗篷忽然连续发出了数声短而尖利的嘶鸣,将他的动作强行阻止了,它歪了歪头,瞳孔中流出了强烈的愤恨之色,又转身看了看主人,才调转身体冲着寝殿的大门而去了。
“呵呵,没想到我最后居然死在了一条畜牲手里……娘——我来了……”伍里安刚见那蛇头冲向自己时,就已经做好了没命的打算,干脆眼睛一闭,咬着牙等待死亡的降临。他这几十年手上沾了太多的鲜血,此时此刻那一张张扭曲的脸仿佛都浮现在了眼前,冲着他嘲笑着,怒吼着。接下来更遥远的记忆也都浮现出来了,他初入明月楼就破了大案子,赵宏亲自接见他,华三鹤提拔他。然后就是再往前的那些日子,自己在四海流浪,漂泊不定。天玄城……江离城……北境……西祁山……最后,他又想起了自己出生的村子,想起了他一怒之下屠狗祭母的痛苦回忆。
最后,他有些迷离的眼缝中好像浮现出了娘的笑容,正在慈祥地看着他,在这天下间无人不惧怕他伍阎王的名头,没有人不厌恶他这张丑陋的马脸,只有他娘才会用这样的眼神看他……可是,可是自己的娘怎么变得这样苍老,怎么还好像没有头发呢?带着这样的疑惑,伍里安再也撑不住了,那对四白眼一翻,昏死了过去。
赵淳静静地坐在卧室内的一个角落,手中握着十一岁那年父王送给他的生日礼物。身边摆着一个打开的玉盒,三个凹槽中已经只剩一丸丹药了。方才伍里安在窗外最后喊出那一句之后,他就立刻翻出吕道然给他的那三枚西祁仙丹,快速吞下了其中两颗。
也不是他故意节省,更不是要给伍里安留一颗救命用,而是那两颗药丸一下肚,他登时就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的血脉都被冰封住了,甚至以他这样的病体,在这么些年的冬日大雪中都没有感觉过如此的寒冷。此刻他除了意识,已经无法掌控自己身体的任何部分,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当时那红色的雾气渐渐从窗缝中渗进来的时候,赵淳已经不能动了。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那明显不是什么好玩意的红雾给罩住了全身,但令自己十分惊讶的是,这东西即便盖住了手脚口鼻,却一点都不往身体里进,仿佛是被什么薄膜给隔住了,直到一盏茶之后消失殆尽都没有伤到自己分毫。
他虽不能动,却也清楚地听到了窗外的打斗之声,听到了伍里安的长鞭破风,听到了重物落地的声音,听到了刺客嘶哑的狂笑。他也觉得自己今天可能要交代到这里了,毕竟连最后可以依赖的伍里安都没能挡住要杀自己的幕后黑手。
“唉,快二十年了,到底还是被他们得手了。”赵淳这样想着,心中忽然想起了老詹事白恒在自己面前缓缓倒下的样子。
“阿弥陀了个佛!”突然,一声响亮、苍老却古怪的佛号响起,如同黄钟大吕一般震得窗纸都发出了嗡嗡的声响,差点都要破了。
“谁烧的这棵树!给我滚出来!”那声音又响起了。好像是看见了柏树被烧掉了,十分愤怒。
“老衲问话你们听不到是不是?快给我——哎——这个驴脸怎么是个死的……阿弥陀了个佛。”
“你……那个玩长虫的,是不是你烧的?”
无人回话,那个刺客一直都沉默着。
“哟,一条才二十年的泥鳅也敢龇牙!”
裂帛之声响起,赵淳心中暗暗一惊,听那声音,好像是什么东西被生生扯碎了。可接下来就听见一声似人非人的嘶哑惨呼传来,即便是他此刻的状态,也依然是无法控制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这是什么破遁法,吓佛爷一跳!算了,放你一条生路吧。”那个声音继续如同话痨一般自顾自地说着话。
“屋里的小孙子儿,佛爷闻见你身上有西祁老道的气味了,想必命无大碍,我也懒得去沾那个因果。”赵淳知道这一句是对自己说的,但苦于无法发声。没想到的是那个声音再次响起,竟是好像读到了自己的想法。
“你放心,外面这个驴脸死不了,老衲知道他拼死救你,替你在佛祖那给他求过情了。他手下那些小蓝布衫马上就到了,你们就都安全了。”
赵淳知道了伍里安保住了性命,明月楼的大队人马又要到了,突然就觉得腹中的冰寒仿佛也化开了,变成了一股热流冲向了四肢百骸。在这股药力的冲刷下,他紧绷着的神经也放松了,竟然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