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一 《骤变 上》(1 / 2)
一条快船打西面驶来,在江北能够遥望到天玄城的轮廓时,依照规矩渐渐放缓了。
“姑父,还有不到两刻赤鸾门就关了,紧赶慢赶还是误了。”一个绸褂青年苦着脸钻进船舱抱怨着,但舱内唯一的那位老者却根本不理他,而是伏在条案上正在奋笔疾书着,这青年以为他没听清楚,便走近两步,又提高了些声调说道:“姑父,要是您没提前知会我大姐夫,咱们今夜恐怕要宿在码头了!”
老者在信纸的左下角落了款,又从怀中掏出一方精致的玉印,由于随身没带朱泥,便只好在笔肚上蘸了点墨,轻轻地按在了信尾那处“厉顿首”的字迹旁侧。他沉稳地从旁边又取了一张白笺,仔细地对准了覆在刚才这张因写得过快,墨迹通篇未干的纸上去沾,然后又将信小心地卷进一个竹筒,方才抬起头来,无奈地瞧着自己这个妻侄道:“肖儿,眼下西北在打仗,姑父这个兵部尚书也不是个虚衔,届时咱们劳烦门军通报,想必城守去请示了就不会为难。”接着他把手里那个信筒交给了青年,笑呵呵地说道:“一会到了官驿,我叫个随从陪你先赶进城里去寻你姐夫,再叫他带你去礼部赵大人那替我把信送了,然后咱们在你姐夫府上汇合就是。”
陈肖的脸上露出喜色,一方面是高兴姑父原来把一切都计划好了,另一方面是这次他随着姑父进京,本就是父亲在大姑那里求了许久,才答应让姑父把自己这个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小子给带到天玄城,看看能不能寻个什么差事。他在心里暗暗地想:大姑父真是个办事的人,原来刚才那封信是举荐我的!
封厉原本对夫人提出的这个要求是很抵触的,一是以他的性格和多年不在京中的实情,本来对这类事儿就有些忌讳,再一个就是这陈肖本来也不算什么大才,要是真跟那位准姑爷邓宣似的,他倒也不反对举荐朝中或者直留兵部办差。但这一路他也思考过了,既然因为避嫌兵部不能留他,二弟的工部自然也不行,而和户部的殷清正办事又向来得有许多条件,这样一来,朝中关系说得过去的也就是赵伯修的礼部了,既然自己答应帮忙了,不如就将陈肖送到礼部,反正那边事儿也清闲,赵老尚书看在自己的面子上,顶能给安排个闲差,到时候跟夫人和妻舅也算有个交代了。
不多时,船已经服帖地挨在一处泊位上,陈肖赏了纤夫几个铜板,随后便招来两架小轿,和封厉一同向北去了。
“敢问尊驾可是姓陈?”两座轿子刚在官驿门口落下,陈肖就听见旁侧传来询问之声,起初他也在心里犯嘀咕,心想自己这可是头一次来天玄城,怎地就有人知晓自己姓陈?但转念又恍然大悟,这莫不是姐夫差小厮来接姑父和自己了?而且姑父和姐夫那官儿做的都大,那位侍郎姐夫必定是不方便摆阔排场接尚书丈人,这才转了辙来接自己这个无官无职的小舅子就是了。
下人刚把封厉的轿帘挑起,但听见那旁问话的声音,他的心里立刻就是“咯噔”一下,刚要站起的身子也就沉住没动,任凭陈肖去接话茬,听听到底是怎么个事儿。
“我姓陈,怎么了?”陈肖虽然心里许多猜测,但毕竟这是京里,自己人生地不熟的,便也没过多地表现出什么情绪来。
“见过陈公子,小的受人所托捎个口信,在这儿迎了您一整天了。”别看那人一副憨厚农人模样,可说话却是既客气又谨慎,眼珠儿转的滴溜溜,明显这一套外表都是伪装的。
“口信儿?谁的口信?咱正要雇马进城,速速说来别误了事。”陈肖的心是急的,见这人还在客套,心中那股急火儿便又要起来,语气也有些不耐烦。
“陈公子,‘令尊’可在那顶轿中?”传信的人冲着陈肖歉意一笑,伸手拦住他问道。
陈肖是莽撞了些,但他毕竟也是大家族出来的,听见这句话里“令尊”两个字被明显说得重,而且那人的眼也在用力对自己眨着,心中也明白了这里面定然是有些猫腻儿,于是便顺着他的话说道:“是啊,家父身子骨不好,我这不是正要给他雇车进城嘛。你是我二姐家的下人吧?”
传信的人见陈肖领悟了自己的意思,心中一喜,赶紧说道:“正是,正是,小的没见过公子和老员外,因此怕认错人砸了差事,老爷夫人回去一定会重罚小的,因此才啰嗦了点,请公子别见怪。”
陈肖更加确定了这人的来头,因此微微地冲他努了努嘴,道:“既然不是外人,这样,我二姐和姐夫的口信你去给我爹讲也一样,我这着急雇车,不和你多说了。”
连陈肖都能对上暗号了,此时封厉在轿子里更是听明白了一切,他叫轿夫搭着手出来又赏了路费,接着冲着那个传信的人招了招手道:“来,扶我一把,老了,腿坐久了不利落了。”
那人不认得陈肖,但明显是认得封厉,此时连忙哈着腰跑过来,接住了封厉的胳膊,生怕别人听不见似的道了一句:“员外欸,您老可慢着点,咱们到前面棚子里先歇歇,陈公子一会就把车领过来了。”
官驿门前的人来来往往,很快就换了一茬又一茬,当陈肖牵马出来时,只见封厉脸色煞白地被那传信人扶着在等自己,连忙紧走几步赶过来低声说:“姑父,怎么了?您这脸色——”
封厉摆了摆手,先是对那传信人道:“照我方才说的去安排,快去快回。”接着又看向陈肖,面色凝重地说:“肖儿,京里出大事了,你面孔生,一会随着那人悄悄进城拜见你姑母他们,去报个平安。”
陈肖的脸上露出惊愕的神色,赶紧问道:“啊?姑父,那您呢?还有那信——”
“那信你一会出了码头范围,找个无人处立刻烧掉。而且你到了家里,暂时也不要露面,寻差事的事儿暂时就先放放吧。”封厉的心里苦涩极了,想了想转而又说道:“如果有人发现你进京,或者有任何除了你姑母、姐夫、姐姐以外的人问起,也一定说你是受了我的委托,进京来探望家里的,绝不能透露我也北上了的消息,记住了!”
两匹快马向北疾驰,一辆马车稍后也缓缓跟上,只是在残阳入山之后,这车在人烟渐稀的官道上忽然转回了头,再次朝着码头的方向驶去。
两个时辰前,执明门开进来了约三百人的一支车马队,门军看准了旗号是朔州的,车马队官又递上了盖着唐王宝玺的天字号行令,哪里还敢做任何盘查阻拦,乖乖地将他们放了进去。这一行人风尘仆仆,入城之后却不改行色匆匆,路上将一切行人舆轿都给撞得四散分流,竟是一股脑儿就冲到了宫城外,惊得那些禁军把刀都拔出来了,还以为是像之前东宫似的出了刺客乱兵。
“站住!哪儿的乱贼?再进一步死!”宫城高墙上有喝声传来,那些垛子后面也在刹那间亮起了如龙的火把,黑压压的一片弓都拉开了,锃亮的箭锋瞄准了下面那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