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五 《朔阳变局 四》(2 / 2)
虽然一个在中枢大内,另一个长期封疆边州,但不论是黄琬还是孙维,都凭借着半生的宦海沉浮修炼出了一身内外“功力”。所以即便孙维眼下如此失态,但也都是表面功夫,黄琬并没有真的相信他已然落入彀中;而孙维也同样清楚,不论是这或真或假的一大摞书信所造出的势,还是自己孤身入营的冒险,现在他都必须表现出让对方满意的做派来。
就在刚才这一会交锋里,他已经在心中做了不少盘算。比如那些书信,黄、曹二人说那都是别有用心之人故意抹黑孙维,离间唐军的,所以才被虎贲兵给截留下来。虽然现在的确是在两国交战之时,朔阳又离着前线不算太远,以秦国的实力,并非不能渗透进来造一些舆论。可就拿曹承先读的那头一封信来说,这秦国的细作真有这样的实力,可以将那位虽在唐都名声甚大,可却不至于远播他国的方御史笔迹,模仿得黄琬都看不出真假吗?如果这一封是仿品,那朔阳内外此刻得有多少敌军密探!而且八个明月使也都死在朔州,其余的大部分也都被那个鬼魅一般的伍里安给隐藏起来或者干掉了。此刻即便想要发起大规模的搜捕,却也没什么太专业的人可用了。但如果这封信是真的呢?难不成这真的是方悼发起死谏之前便写好的?可时间又对不上,怎地就在眼下这时被曹承先抛出来吓唬自己?还有就是邓宣发来的那两封,这是经过自己亲眼再三验证的,印玺和笔迹确实都是真的。但里面传递的京中消息和那些猜测也太耸人听闻了!赵伯修死了?封厉被追杀而失踪了?钱无咎借协防之故要夺走襄武军?而且居然还怀疑伍里安混在马同六的队伍里潜入天玄城里?不仅杀了赵伯修还策动了城东兵变?这一个又一个惊天的消息到底哪个是真,哪个是假?还是说都是真的,或者都是……假的?
见孙维伏在那儿发着呜咽,久久不肯起身,黄琬再次伸出手轻轻地抚了抚他的肩头,安慰道:“孙大人,孙大人,起来了,起来了。”然后又对门外喊了一声:“来人,把酒菜撤了,换些安神的汤粥过来。”
邹肖春带着不少人进来了,他先是看向了曹承先那有些迷茫的神色,宽慰地朝他笑了笑,接着又与黄琬点点头,示意方才的对话自己都听见了,最后才走到孙维面前,伏下身子小声说道:“孙大人,城里来人传信,说夫人有件大急事,要您立刻给个消息。”
孙维的身子僵了一僵,“大急事”这是他临出来前,因为担心自己遭遇不测,便特地嘱咐董氏若是自己超过一个时辰未归,便派人来传此口信,若是再半个时辰没有回信,便紧闭朔阳四门,用自己的兵符集结前线兵马回城围住虎贲营地。但当他抬起头,见到说此话的是邹肖春这个“自己人”,心中自然轻松了些。于是便忍住哭腔问道:“是我那管家来的吗?他还说什么了没有?”
“不是,是个小杂役,就这一句,没别的了。”
孙维又是一肚子疑问,心想怎么这样关键的事,董氏没有派管家来亲自传信,反而派个杂役。接着他又恍然大悟,中午自己给了管家那两下子似乎下手重了,是不是那个老小子真的受了伤?这一下午各种盘算想昏了头,好像还真的没在意管家都在做什么。
黄琬指挥着几个士兵抬走了白化延,与来时一样,由曹承先一路陪同孙维走出了军营。一路上二人仍是没说话,原因却与来时完全不同。此时孙维明显已经不再怕了,而是换成了满脸的心事重重。曹承先倒还是板着脸的老样子,只不过眼神总是有意无意地打量并肩而行的孙维,像是要搭话,又寻不到恰当的时机。
辕门外的车驾早得了消息,此时连马头都已经调转好了。他们可不是孙维,心里连一丝底气都没有。几十个人早已各就各位,似乎就等孙维登车的一瞬间,便要一溜烟地远离这片刀山剑雨。
“孙大人。”刚走到最后一列拒马时,曹承先的呼唤伴随着甲胄的刮擦声忽然响起,直把领先两步的孙维喊得浑身一僵,他想要回头,又觉得脖子也发硬,便只好深吸了一口气,艰难地转过去半个身子,故作镇定地问道:“怎么?曹将军还有事吗?”
“喏,这是在那两个刺杀白将军的凶手身上搜到的,现在物归原主。”
孙维发现曹承先并没有像自己担忧的那样拔刀相向,只不过是在怀中掏出个锦囊朝自己递过来,只好尴尬地笑了笑,客气地双手接过。但此时他心里慌张极了,这东西竟然是老易和哑亮身上搜到的,曹承先又选择在此时交给自己,莫非里面装着自己与明月使勾连的证据吗?而且这小子脸上怎么还挂了几分冷笑?难道真是什么确凿的把柄!
“孙大人,末将就送到这儿了,东西您回去看,夫人还等着呢。”就在孙维脸色变幻不定之时,曹承先却又出人意料地与他迅速地告别了。等到几个仆役过来迎他上车时,那匹白化延的高头大马已经在瞬息之间消失在辕门后面,连烟尘都看不到了。
“他妈的,搞的什么鬼把戏?”孙维扶着拒马愣了半晌,直到确定那辕门已经不会再打开,才满头雾水地骂了一句。紧接着他又冲地上啐了一口唾沫,愤愤地一边嘀咕一边拆那锦囊,可不料那袋口并非只是用绳子抽住,而是用麻线细密地匝着。可怜孙维一双棒槌似的胖手哪里能拆得开,再想到之前那句“东西您回去看”,顿时笃定这又是曹承先戏弄他的招数,心头一时火起,脸色也更气急败坏了。他的目光远远望向军营,似乎想要寻找有没有一双眼睛正躲在栅墙后面瞧自己的笑话,但这时似乎他的愤恨化作了怪力,那个锦囊居然被他从另一端给扯开了,还从里面掉出个白净的小玩意来。待到他费力地弯下腰,从浮土里把那东西拾起来后,双腿竟然一下子失了力,庞大的身躯推金山倒玉柱地整个又砸倒在地。
“老爷!”
“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