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2 / 2)
一点点时间……而已。
晶晶抓着栏杆不肯松手,伊素悯对女儿说:“你在这里,只会让事情变得越来越糟!”
东野承欢转身抬头向远处上边的走廊看去,晶晶的妈妈已经半推半抱着不情不愿的女儿走向走廊稍远处的一个房间。再转回头时,易青原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坐下吧”
在这个时候,东野承欢知道,他叫坐,就坐,无需说些画蛇添足的丁点儿废话。虽然他对财富并不感冒,但多多少少还是会有那么一点点吃不到葡萄的酸味心理,他不看重,但他知道他需要——这就是现实。对于上流社会的富人,如果你不属于那个社会,也无需装作能融入其中的样子;能跻身其中的,不是精英,就是凌驾于精英之上的人,你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伎俩,在他们面前与稚童的谎言无异。
东野承欢不属于那个社会,但并非对那个所谓的圈子全无了解。你可以不屑于进入富人的世界,但你若暂时处身其中,在其中某个单位的一方小天地里,还是不要显出你那一套酸葡萄的不屑来。
人无法改变世界,因为世界不在人的手中。东野承欢深谙此理,虽仍有些拘谨,但还是老老实实坐下了,半句也没废话。
“你开个价吧!”易青原开门见山,端起杯呷了一口茶。今天的水温似乎比平时稍烫,易青原眼中闪过一抹怒色。
他并没有看东野承欢,事实上他没有看任何地方,他只是双眼直视杯沿前方,当他这句话出口,眼角掠过一道深沉的仇恨,甚至可以说那是一道杀意。
想到自己的宝贝女儿,她所遭受的背叛和羞辱,想到旁边坐着的、不在眼前的这个男人(他心里更愿意称此人为畜牲,他看也不想看这畜牲一眼,怕脏了自己的眼睛的所作所为,更愿意像碾死一只蚂蚁一样把这人在脚底碾碎——连渣都不剩!
之前,他真的些许动摇,打算就这样睁只眼闭只眼,只要女儿好好的,做父亲的,也就由着她吧!谁叫他越来越感到自己堂堂一个易青原,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一个易青原(其他重名之人在他眼中等若无物,真的就是一个女儿奴。
想到女儿奴这个概念,易青原的眼中立刻浮现出宝贝女儿的音容,两个可人儿甜甜地腻着爸爸……整个人就散发出慈父的光辉,目光无形中就柔和了下来。
东野承欢亦感受到一股柔和的暖意扑面而来,又快速隐去。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东野承欢也直话直说,并不绕弯子。他本想称呼其人一声“叔叔”,一想还是免开那二字尊口,称呼落在驴蹄子上,小心踢嘴掉牙。别让瞧不上你的人听着你像是在套近乎,平白惹人恶心。
易青原心道:别聪明过头了!于是侧了一下头,瞳孔微微一缩。东野承欢不得不心里承认自己说了一句废话,于是也再不浪费别人宝贵的时间,单刀直入地说:“我不会离开晶晶的!”
“你配不上她!”易青原咄咄逼人,一点不考虑年青人的自尊心。
“只要晶晶愿意和我在一起,无所谓配不配!”东野承欢也无需在他面前做作矫情。
东野承欢不知道,这位外表看起来气场极有压迫感、仍不露喜怒形色的上流人,其实早在心里问候过了他祖宗一十八代,外加他的娘亲;而且还在问候,还会问候,不停地问候!
“你比我想像中要聪明!”
第一次,易青原转过脸,看了他一眼。却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坚定和执着。他的心里莫名一寒,“这小子比我想像中要聪明!眼神伪装得如此逼真,凭我,也一眼竟分辨不出真伪了吗?”
“如果此人入了商场,绝非池中之物!”易青原这老狐狸居然一眼没能看出这小子的尾巴藏在哪儿,颇让他感到有些意外。
东野承欢却是没听明白他话中‘聪明’的意思,但还是坚定地说:“我和晶晶在一起不需要耍什么聪明!”
这话明显易青原故意会错了意,或许便是一个很好的突破口,“哦?如你所说,我女儿倒蠢得可以?”他的牙根,已不为人知地触碰在一起。
东野承欢知他故意如此,也不跟他客气,直接说:“您知道我没那个意思,何必捏我的语病!”
语气,已失了晚辈的恭和。
易青原的世界,除却几个顶流人物,还没有谁敢如此无所顾忌地如此顶撞他,竟如此口气而不知惭,还挺拿自己当一回事。
这一回,易青原直视着东野承欢的眼睛,倒要看看这愣头小子城府到底有多深,把他那条狐狸尾巴藏在了哪里!
东野承欢问心无愧,与他对视,毫不示弱!
“不是吗!?”
这一反问,东野承欢首先想到的不是如何回答这个问题,而是他想到了晶晶……,晶晶,他的爱人。
东野承欢的激动情绪如潮退去,态度就软和下来,他别开脸,斜看着另一侧空无人坐的沙发,目露无限柔情;仿佛,晶晶就坐在那里。
那柔情,把易青原吓了一跳!耳听他说:“我和晶晶,深爱着彼此,除非天意难违,否则谁也别想拆散我们,谁也不能……”他对着空空如也的沙发说话,目光却如此坚毅卓绝,竟似有万千深情如海,直欲把晶晶淹溺其中……
易青原更觉一阵心寒!这小子绝对是个狠角色!狠起来连自己都骗!若非真凭实据在手,我易青原绝对被他骗了!将来有一天,若果真依了晶晶,毫无疑问是引狼入室,说不得突然某一天虎成噬主,我青原集团恐怕就要易名成为东野集团了!
这一刻,易青原甚至已在脑中勾勒出易家被倾覆、成为其人囊中之物时的情景。
届时,他再一脚把晶晶踢开……易青原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此子大患,容他不得!易青原想到这人肮脏的表演如此天衣无缝,就觉着恶心欲呕!但表演终归是表演,在证据面前,一切的雄辩只能是自取其辱!
这时,一人从大门外走来,一手提一只笔记本包,一手拿一只牛皮纸袋。正是那位易家的安保负责人——李叔。
李叔走到易青原旁边,略略躬了躬身,就从包里抽出笔记本电脑,打开,从牛皮纸袋里掏出一只u盘,并顺手掏出袋中余下之物——一叠照片。他把u盘插到电脑上,打开了播放文件,顺手扭转向东野承欢。
从头到尾,李叔没有说一句话,甚至看都不看东野承欢一眼。他又向易青原躬了躬身,就原路退出去了。
画面上是夜晚,但摄影设备明显是专业设备,清晰度极高,如身在其中……
晶晶的白色小轿车在一个独立小院紧闭的大门前停下,下了车来。她显得有些兴奋,掏出手机看了看,那镜头变焦拉近,她应该是在看时间。
莎莎老早听出她的车声,认出她。她一出现在门缝边,莎莎就从院子里某个角落跑过来,透过门缝,吱吱呜呜与她亲近。
她对莎莎说:“莎莎,你还好吗?晚饭吃饱了没?”莎莎就热烈地对她摇尾巴,还伸出黑黑的长舌头,想透过门缝舔她。她伸出手指,莎莎的舌尖就舔她的指尖。
晶晶有些犹豫,她觉得时间很晚了,想了一会儿,还是决定把这个好消息早早告诉东野承欢,即或今晚是住不进去了,也让他提前有个心理准备。她还是想着他脑子里翻腾着此事,怕他睡不好,还要早起,别熬坏了身子。
晶晶心疼他。
她抬起头,二楼莎莎姐的卧室里还亮着灯,灯光透过洁白的窗纱,却微显淡淡的暧昧的黄色。
那黄色的窗纱,黄朦朦的,好像太阳躲在不薄不厚的云层后的天空。她握着手机,准备还是给他打个电话,打声招呼。她看了看那窗纱,心里想:“九点多了,莎莎姐还没有休息,他一定也没休息吧?”
“那……”她想,“他们在做什么啊?师徒两个还在算账吗?”不知怎么,她在想他们的时候,刻意着重了他们这一对男女师徒的身份,好像心里有那么一丝丝莫名其妙的发虚和不安。
依稀有一种不太美妙的预知在心里翻腾,似乎要活跃起来。
她不由抬头,看到窗纱忽地向内飘动,就听见微弱的门锁响动。有人开门!晶晶竟心虚地向后退了两步,身子就背贴在了车身上,反而更能看清那窗的全貌。
晶晶的心突突狂跳起来,压也压不住。
她有些害怕那扇窗,又无法移开瞪大了的双眼。她的眼睛在黑暗的夜色里晶晶闪亮,强烈预感到有什么令她不敢面对的事情将要发生。
她的眼睛里闪动着恐惧的光芒,就好像下一秒,就会有一只凭空出现的壁虎跳到她的身上!
当一个可怕的影像投映上窗帘,她像看到一只恶魔,两只手捂紧了嘴巴。她的眼睛里晃动着的光芒越来越剧烈,靠在车门上的身子也随之颤抖起来。
夜风见她如此,感觉还要再吓她一下才过瘾,于是一头扎向那扇半开着的窗子,故意撩起窗纱……
……那是一方润玉之体,横抱在一个男子的怀中……晶晶的心在胸膛里拼命喊叫:“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我还没有看到他的脸!这不是他!不是他!!!!!……”
“不是他!不是他!”晶晶嘴里像在呓语,她逃也似的打开车门坐到了驾驶座上并扣好了安全带,钥匙却插不进钥匙孔——她不知道她是要发动车子。她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不是他!……
可那人,明明就是他!多此一举的风,根本不用去撩起窗纱!
窗纱上,再没有影像出现,他们已经在床上了……
她落慌而逃!
她身不由己!
她似痛非痛!
眼泪迷濛了晶晶的双眼,看不清前方的道路,她擦了再擦,忽然没有了眼泪——眼泪突然就断绝了。
昏黄的路灯下,无人的街,一辆疾驰的白色小辆车突然刹停路边。
驾驶座上的女子似有极大的痛苦无处宣泄,她拼命咬住自己的右手,牙齿深深切入柔软的肌肤里面;欲哭无声,双眼,如无根的涸泉……
她想哭,眼却疼痛,无比干涩起来,干痛难当。
何时开车回家,何时,人已在青青的怀里……青青抬起右手,轻抚她的头发和后背,手掌掌缘上,两排深深的紫红色齿痕,久久不能复原……
东野承欢看着艰难靠在车上的晶晶,才知晶晶的心……该是怎样的痛?
晶晶,你的心里,好痛吧……
东野承欢心如万兽撕扯,颓靠在沙发靠背上,面如死灰。
易青原辣手揭穿东野承欢的拙劣无耻的欺骗伎俩,半点不得痛快心情,反而更加对这劣谋被破穿的小人心生无比厌憎和痛恨!
此一时刻,他已在心里至暗之处,把这只蚂蚁无情踩在脚下,一碾再碾,再碾又碾……!
“说吧,你的条件!”易青原不给东野承欢缓息的机会,对‘死人’如此说。
东野承欢似乎没听到,又像听到不理。他起身,没能站得起来,手下意识支撑在沙发帮上,五指就陷入沙发帮的不知是什么材质的蒙皮里。他艰难直了直上身,两条腿的力量勉强还可支撑起这一副身躯。
地球引力像藤萝一样缠住他的双腿,他蹒跚拖步,鞋底与纯手工织就的地毯摩擦却发不出任何人耳可以辨识的分贝数。
东野承欢背对着易青原,后者两眼寒光,如幽戾的剑芒,蔑虐的眼神牵动嘴角;两只瞳仁中浓缩着对世界上最肮脏之物的憎恶与痛恨!
直到此刻,这只畜牲还在表演懊悔吗?!
不得不承认,此人(畜牲不如的表演技艺之精湛——炉火纯青,能把懊悔表演成懊悔欲死!易某人自愧弗如!
在蠢善的人面前,或可凭此打动人心,也未可知,可笑在我易青原面前耍这种拙劣伎俩,适得其反!
恰此,东野承欢脚下失稳,伸手扶了一下沙发的靠背,胸腔里灼痛难当。
晶晶艰难靠在车门上的视频片段像唱片机滑针一样在脑子里不断重复,好比有人拿生满重锈的粗铁钎,用同一个姿势、同一个速度、不知疲惫地猛捅他的胸口。
心,若一台抱死了大小瓦的老式发动机,定住了曲轴,再不能进入下一个运转周期。
东野承欢怎样一步步走出大门,只有李叔看得一清二楚;
他怎样走出小区大门,只有监控摄像机们看得一清二楚。
当内心里越来越忐忑难安的晶晶再忍受不了等待的煎熬,无论妈妈的言语听起来如何有道理,再已无法震动她的耳膜,她冲下楼梯!
大厅里的人已影气儿全无。
那杯只喝了一口的茶水,还氤氲着余温。
人呢?都去哪儿了?
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