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断肠草真断肠（1 / 1）

春游过后，学校里安静了好一阵，过去一个星期了，好多孩子还得父母背着上学——登过山的都知道咋回事。成功照例感冒咳嗽，吃药打针，时间长了，都习惯了，反正死不了，慢慢补充营养，保持锻炼，总会好的。

进入六月，村里出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地方太小，每一件事都是人们的谈资，都要用放大镜放大无数倍。

一个周家的姐姐，比成功大四五岁，割猪草的时候，不小心把断肠草割了回来喂了猪，好在大人看到了，赶紧找人一起帮忙给猪灌肥皂水催吐。成功听到热闹也赶紧带着成爽跑去围观，个子小只能爬到墙头上看。就看到大家卸下一块门板，嘻嘻哈哈的用木头杖子把猪从圈里抬了出来，按翻在地。然后用麻绳捆住前后腿，翻过来放到门板上。两个人拽着腿，一个人拽着尾巴，一个人拽着耳朵让猪头不能乱动，再有一个人用擀面杖撬开猪嘴，用饭勺子往里灌肥皂水。一勺下去，猪还有力气反抗，水就从嘴角和鼻子里流出来。没关系，接着灌就是了，成功看着很熟悉，仿佛看到小时候父母给他灌草药的样子，简直一模一样。等到猪实在没了力气，把肥皂水全咽了下去，在凄惨的嚎叫中就把胃里的东西都吐了出来。那味道，非常酸爽。

院里猪在吐，院外边一群小孩跟着吐，大人们气的不行，对着小孩们骂：“一个个就知道捣乱，都给我滚回家吐去！”立马鸟兽散，看猪叫挺好玩，谁喜欢闻臭味啊，尤其是猪还憋的拉出了粪，太恶心了。幸运的是拯救及时，猪的生命被延长了六个月，真是佛祖保佑啊！成功觉得也就是猪不会说话，不然它肯定对着小姐姐纳头便拜，感恩戴德。

回到家，成爽绘声绘色的描述着整个事件的全过程，成妈立刻警觉起来，严厉警告小哥俩采猪食的时候眼睛放亮了，决不能带回一片断肠草的叶子。成功故意开玩笑：“妈，断肠草毒性真的那么大吗？那为啥村里谁要是不想活了怎么都喝159，吃棵断肠草多省事，还省钱。”啪，成功脑瓜门结实的挨了一巴掌，成妈边打边骂：“不学好的玩意，还操心别人怎么死，再敢这么说一句，给你松松皮。”

成功低头抓紧吃饭，现在是小孩，乱开玩笑可真挨揍。回到西屋躺炕上，成爽开始幻想：“哥，过年咱家杀猪的时候，我要帮爸他们按着，我就管拽着猪耳朵，毛少不扎手。到时我要自己吃掉一个肘子。”成功听着很可乐：“那你可得快点长，不然猪耳朵没拽住让它跑了，那血还不流一地，到时候爸肯定罚你舔干净，信不？”“不会吧，那怎么舔的干净，爸肯定不会让我舔，不管怎样，我得吃一个肘子。”“行，给你四个肘子，让你吃个够。”“得加蜂蜜是不是，我喜欢甜的。”“蜂蜜白糖都放，齁死你。”…………

小小村子，邻里关系就像一团乱麻，时好时坏，今天骂娘，明天照样一起打牌。只要不是杀母之仇夺妻之恨，没有解不开的结。但也别指望跟谁都能和睦相处，就像老周家猪吃了断肠草，有主动帮忙的，也有看热闹准备吃席的，人上一百，千奇百怪，大度一点，就能过得舒服点。斤斤计较，只能把自己气的肝疼。

老周家过日子极其吝啬，村里别人家有事从来不掺和，也不帮忙，就守着自家一亩三分地。成功有次去他家玩，周老大媳妇会做糖人，孩子去了就会给一个两个的。那次串门正好看到周老大吃晚饭，半个咸鸡蛋，二两白酒，一盆玉米渣粥。那半个咸鸡蛋一看就是剩下的，边都发黑了。周老大拿筷子在鸡蛋上沾一下放嘴里，然后就抿一口酒。成功打赌：这半个咸鸡蛋他能吃一个星期。都快九十年代了，家里还是职工，吃饭能吃到这个地步，人才呀！

赚了一个糖人回到家，成功把这个事当成笑话说给成爸听。成爸只是笑笑说：“你还小，不知道里面的缘故。老周家是解放前搬到咱们小队的，老爷子一个扁担两个筐就把五个儿子挑来了。刚到这因为是外来户，谨小慎微，那日子过得就别提了，就差吃土了。周老大他们苦日子过惯了，节俭的习惯深入骨髓，到死也改不了了。”

成功那时不懂，经过几十年的鞭打，对这有了深刻的理解。每一个看起来可笑的现象背后，可能都有一个悲惨的过去。成功告诫自己，这一世不能自以为是，拿别人当笑话，自己也就成了笑话。

断肠草喂猪这事传开之后，里村几个调皮鬼把它拿到教室，藏到别人的饭盒里。成功觉得不打不足以平民愤。于是三大爷就动手了，揪着脖领扇耳光。几个小子哭的那是肝肠寸断，比林黛玉还林黛玉。作为同学，成功只能在心里祝福他们回家再被父母揍一顿，嗯，一顿不够，两顿吧。

误采猪草的周家姐姐挺自责，不过没人埋怨她，太小了不认得很正常。她是家里老末，上边有哥哥姐姐，六七岁的时候，一次帮家里烧火做饭，用大锅熬玉米渣粥，为了不糊锅底，需要不时地铲几下。结果在她蹬着板凳铲锅的时候，一头栽了进去，等到送到医院，脸和身上大面积烫伤，留下非常明显的疤痕。

虽然长大后疤痕淡了点，但依然很明显。虽然别人没说啥，毕竟农村稀奇古怪的人太多了，可对一个女孩子来讲，总是有心理障碍。于是很早就不上学了，在家帮着干活，后来大了又出去打工赚钱。都说命运垂青努力的人，成功觉得不如说命运喜欢捉弄命苦的人。越渴越吃盐，这才是现实。

过了些天，水库放水，小队的河道里来了不少鱼。不过水太大太急，比较难捉住。一个跟成功同岁叫成林的伙伴突发奇想：“你说咱们把水堵住，再把断肠草碾碎了扔水里，鱼会不会都飘起来，那就好捉了。”大家伙一致称赞他绝顶聪明，立马行动起来。人多力量大，一部分了捡石头堵水坑，一部分人找断肠草，最后等扔到坑里，半天之后漂上来一些小虾米，肉眼将将能看到的那种。众人无比失望，只好用老办法，下水摸鱼。回家的时候倒也每人分到了两三条小草鱼，可以炖个汤。

成功其实想告诉他们：离开浓度谈毒性，纯属耍流氓。不过想到他们肯定听不懂，还是算了。希望这些家伙上初中的时候能够认真的学习物理化学，明白一些道理。要是到时候拿瓶耗子药去蟠龙湖里药鱼，那就太丢人。

断肠草，叶子灰白色，有点像菊花的花瓣，跟青蒿的叶子相似。开黄花，全株可入药。它的叶子背面有细细的绒毛，人一接触就沾在手上，黏黏的感觉，很不舒服。那时候由于这东西没人收，又是剧毒，所以遍地都是。

它的花是特别鲜艳的黄色，在蜜蜂眼里就是一盏明灯，所以它的花粉传播的极快，一块地里长了一棵，如果不拔掉，等它开了花，很快整块地都是它的幼苗。农民特别讨厌这东西却又无可奈何。

每种生物都自有它的生存之道，越毒的花越美丽，就像美丽的女孩子一样，总有人像蜜蜂一样凑到跟前当舔狗，败坏了社会风气却不自知。美丽就是资本，人如此，花亦如此。

可惜，人类这东西不讲武德，不按规矩办事，二零零几年的时候，有人到这里大规模收断肠草，价格还不错。一种野生植物最大的悲哀就是它变得值钱。无数人蜂拥而上，搜索了山山水水每一个角落，不放过看到的每一棵草。

于是，断肠草就变成了稀有物种，随着灭草剂的大规模使用，现在在山上很难看到它了。成功一度以为它灭绝了，不过有次回家，在围山转的墙围上，看到一棵开着花的断肠草，根深深地扎在石头缝里，坚强的生长着。花还是那样美，不过却透着一点娇弱。

成功现在珍惜看到的每一种植物，因为他知道看一眼少一眼。当国家真正重视起环境保护的时候，党家堡这里除了栗树还是栗树，许多小时候常见的植物全都消失了，再也回不来了。怨老百姓无知吗？怨国家政策出的晚吗？都不怨，只怨国家积弱挨欺负，老百姓手里没钱太穷。不解决温饱谈环保，心都是黑的。

断肠草再毒，毒不过人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