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殿焚(2 / 2)
太子头埋在他肩上,憋着声,无声恸哭。楚昱姝轻抚他的小小背脊,一如几天前的夜晚,天子情绪崩溃,伏在她肩上大哭时那样轻抚安慰。
又过了一小会儿,奉天殿那边已是熊熊烈焰冲天,秋月和霜清都睁大着眼睛,瞪着那片火海,眼眶湿润。皇上对自己主子那般宽容厚待,对宫女宦官都很和气,她们也觉得皇上很好,这般葬身烈火,心中也是悲哀难忍。
刘方敏神色凝重黯然。这一年来他常常护卫在君侧,皇上勤政爱民,对于臣下也是宽仁谦和,得空时让他去陪着喂招练剑,多次赞他武艺精湛人品纯良,是以会在危急存亡之际,将太子托付于他。此刻,刘方敏眼中湿润,紧握的双拳轻微颤抖。
听到别处也传出喊叫声,四下看时,才发现后面宫城里有几处宫殿也在起火,有一处看着方位竟像是晓枫殿,楚昱姝和秋雨霜清三人相互对视,皆是诧异不解。后宫里几处火势不大,三人又都看着奉天殿那边。
楚昱姝望着腾空翻卷的火舌,泪如泉涌。刘方敏和秋月霜清也是眼含热泪,树上几人人默不作声,眼睁睁看着烈焰吞噬了巍峨宫殿。
第二日傍晚,暮色逐渐浓黑,一辆挂着灯笼的木板车缓缓沿着御道往玄武门驶去,板车前后各有一名宦官脸上都用布巾包住口鼻。板车上是粗糙木条钉成的一个大大的简陋长方形木框子,里面重叠堆摞着数具尸体,散发着一股恶心腐臭的气味。
还老远,守门的士兵就捂着鼻子。一个老兵叹道:“这都有几十车了,从昨晚起净乐堂已烧了一整天都没烧完,还有这么多,今天也烧不完吧?这些都登记了吗?”
另一个声音说道:“烧不完也得烧完,这大暑天,尸体堆积腐烂,会引发瘟疫,这两天都赶紧得烧了。听说开始还都登记,要登记就得找人辨认,这宫里上千的宫人,谁能全部都认得呀,辨认太慢了,后面只登记禁卫了。”
“后来死的禁卫也不登记了,太多了,忙不过来。今天也烧不过来,都说了,今晚就咱们玄武门不落钥”有一个兵士说道。
“只怕都烧不彻底,听说好多都是烧焦了,就拉出去填埋了。”
先前的一个压低声音道:“听说昨晚奉天殿的碳灰堆里扒出的几具尸身也都是烧成了焦炭,那凤冠烧得只剩一个金架子,黑乎乎的,差点没法辨认出来”
他没说完,就被老兵的咳嗽声打断。那声音虽然是压着嗓子说的,但是这几个兵是分散各据门洞四方,要相互听得到说话,声音也是不小了。
板车已经靠近门洞,楚昱姝和太子、霜清并排躺在尸身的隔板下,将这几句话听得清清楚楚。
皇上和皇后都殁了。几天前天子对她那展颜一笑,已成永别。她忍住涌出眼眶的眼泪,去拉太子的手。她很担心着太子听了是否会承受不住。
隔板下空间很小,楚昱姝和霜清中间夹着太子。楚昱姝的鼻尖离隔板只有寸许,虽然用布巾蒙了口鼻,仍被腐臭熏得头晕脑胀。太子身体小,他的身体上方尚有一点空间,可以勉强伸过手去。
太子的小手冰凉。黑暗里,楚昱姝缓慢地,轻轻地移动着手臂,弯折上去,指尖抚摸到太子的头和包着布巾的脸。摸到了太子眼侧的泪水和被泪水浸湿了的头发。太子一动不动,楚昱姝指尖感觉到他的泪水还在不断涌出。
验过腰牌,木板车穿过玄武门,便已出了宫城,进入到外面的皇城。
皇城里星星点点燃着许多灯笼,道路两旁,每隔一段还有火炬插在石灯座上,照见地上到处都是禁军和皇城各司人员的尸体、大片干涸的血迹和散落的兵器,空气里一股发酸的血腥气味。一些宦官和兵士有气无力地清理着尸体,用水冲刷着血迹,收捡着兵器。
这些人看到板车,也只看一眼,并不询问,让开道,仍做自己的事。
出了北安门,过了御沟桥,刘方敏手指在车壁上轻叩三下,车里车外的人都松了口气。
他们终于出来了!
板车并未往净乐堂去。
过桥向右转,沿着御沟桥走了一小段,河岸绵延着大片高高的芦苇丛。板车转到芦苇丛后面。
木板一被揭开,楚昱姝翻身坐起,转头查看太子状况,太子依旧躺着一动不动。楚昱姝扶起他仔细端详。
凸月高悬,清辉之下周遭事物都勉强看得清楚。太子面无表情,目光呆滞,小小的脸上,从外眼角到鬓边都是发亮的泪痕,楚昱姝一阵心疼。轻唤两声,太子没有反应。
霜清背上和腿上受了伤,这时已侧头看过来,秋月取了灯笼和刘方敏也凑过头来盯着太子叫唤,太子仍没反应。
秋月疑惑道:“这样子,莫不是中了尸毒?”
刘方敏道:“可能是听到了门口禁军的对话,悲伤过度了。先下来,移到干净处去。”说罢,抱起太子。
楚昱姝和秋月刚将霜清抬出来,就听见后面有响动。刘方敏立刻熄灭灯笼,几人躲在板车后面,透过缝隙悄悄往后望去。
月光下,一大群身着朝服的人从北安门出来,有文官也有武官,官阶高低皆有,还有一些宦官和宫女。那群人低声吵吵嚷嚷的过了御沟桥,上了河边的几辆马车。
刘方敏和秋月刚才也看见了那几辆马车,静静停在大柳树下,没有车夫,他们觉得奇怪,就绕开了马车。
他们本可以再走远些,远离了北安门城楼再放楚昱姝三人出来,但是大夏天里,那些尸体已经很臭了,三人已在下面被憋的太久了,刘方敏怕他们会被腐臭熏中毒,所以过了御沟桥,看见那几辆马车,无人无声的,也无暇顾及,只避开马车向马车后面方向沿河岸行去,待到板车被芦苇丛隐住了,就赶紧将人放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