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香林寺外（1 / 2）

月色下，路上时不时遇见一些倒伏的尸体，从衣着上看，有些是流民，有些是城中普通居民，也有些衣料上好，非普通平民，也有京师守军和燕兵的尸体，空气中有淡淡腥腐味。

楚昱姝在一个流民样的妇人尸身旁边蹲下，那女尸怀里搂着一个女娃，约么八，九岁，浑身是血污已干凝成黑褐色。旁边不远处还有一具男尸，可见是一刀穿心的。这三人可能是一家人，因为那男尸衣服上的补丁和妇人身上的补丁是相同的布纹。蚊虫苍蝇嗡嗡绕飞，三人皆已死去多时了。

秋月忍不住皱皱眉，这几具尸体显见是流民，昨日和今日已见到太多凄惨悲愤，难不成小姐这会又难过了？她不明白小姐要做什么，待要问，却见楚昱姝探过手去，捏住那女童腰后轻轻拉扯，扯出小半截包裹。刘方敏见包裹两头是系在妇人背后的，忙在妇人尸身后背解了结，楚昱姝将包裹抽出，打开一看，有几件补丁衣物，当下也不细看，卷起包裹，去拖那男子尸体，刘方敏见状过去接过，将男子拖到母女尸体身边，三具紧紧靠在一起。楚昱姝轻声道：“多谢衣物，愿你三人脱离苦海，早登极乐。”

香林寺在皇城北边，是一座宏大古寺，始建于萧梁，南唐和宋元时皆有重修和扩建，周围占地甚广。到本朝时，太祖先皇帝定都金陵，更名为京师，修筑内城墙时，将香林寺圈在城墙之内，香林寺占地没那么广大了，因着紧邻皇城，香火更是旺盛，寺庙后面一大片林子种植着成片的杏数、桃树、桂花树、红叶树、和梅树等观赏树木，一年四季都是香客和游客云集。

楚昱姝以前也常跟着母亲或者自家哥哥和怀瑾哥哥到这里进香、游玩。

白天这里很是热闹，夜间却很寂静。刘方敏背着朱文奎，带着楚昱姝和秋月到树林偏僻处的一座小亭子里停下，放下太子。几人都凑过去看，太子仍是昏迷着。楚昱姝觉得有些不对劲，把脉象，又不觉得异常，但是这样一直昏迷着也不合常理，她也不过是入宫前浅学了一点医术，这几个月看了几本医书，略略知道一点医理，勉强算个半吊子，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办。

楚昱姝将太子扶坐起来，轻轻摇动他双肩，一边轻声叫唤：“殿下，殿下。”太子仍是没有睁眼。刘方敏也来试了几遍，太子仍是闭目不醒，只得重新放躺下。刘方敏道：“我去寺里找点水和食物来。”

他们躲藏潜行两天，昨晚楚昱姝和霜清换了燕军服饰从藏身处出来找寻食物，与几个燕军撞上，盘问之下，燕军起疑，欲带走她俩。双方一阵拼杀，虽然逃脱，霜清后背和腿上中箭。

昨晚半夜时分，刘方敏出去带了几个馒头回来。今日一整日没吃东西，中途只喝了点井水，此刻都是又累又饿。

楚昱姝点点头，和刘方敏约定了若是有人来，就藏在旁边的一处假山石下的灌木林里，或者躲在远一点的佛心桥下的桥洞里。刘方敏闪身出了亭子，消失在夜色里。

“这刘侍卫功夫好生了得”秋月惊叹。

相处两天，楚昱姝已经问过刘方敏的家世，他原是陇南军户，家中有父母和妹妹。父亲是军屯百户，五年前徐辉祖为朝廷挑选精兵，将刘方敏选中，编入了徐增寿的征北军中，后来通过几次遴选，又编入徐辉祖的亲卫军，一年前皇上到城外大营巡阅，观看了军营擂台比武，将他调出军营，他被编入羽林左卫。刘方敏全家都调遣户籍迁入京师，其父在江宁县衙当差，一家人住在南枝巷里。

“他能从万千陇南军户子弟中被选中，又经过多次筛选提拔，做到殿前侍卫，自然是武艺超绝，非常人能比的。”楚昱姝答道，同时现在也忧心起来，刘方敏跟着她们一道逃离，家人必受到牵连。一直忙于逃命，现在才有时间思考这件事。

现在是让刘方敏回去投诚呢？还是让他和自己带着太子从此亡命天涯？

回去投诚，羽林卫是做不成了，或许可以降级继续在军中任职，家人也可以保住性命，一家人可以在京师安稳生活；还有可能，朱棣恨屋及乌，将皇上身边的侍卫都革去军职，发配边关充役，家人可能也会充边，但至少一家人也活着；最坏就是羽林卫的近卫军都被斩杀，家人也被株连杀害。

若是他失踪了，必定会被通缉捉拿，家人也会被株连下狱或杀害。还有，他今天奉皇命在宫中找寻太子的事，有多少人知道?若是朱棣知道了此事，他现在才回去归顺，而且太子也失踪了，他势必被怀疑，可能会被处死。不回去呢，家人可能会死楚昱姝在设想着各种可能，没有找到两全的法子。

秋月见她在静思默想，也不打搅，只坐到太子和霜清的身边，摇着一片布巾驱赶蚊虫。

楚昱姝又想到自己家人，他们必受自己的牵连，不知现在是否已被捉拿入狱了。自己身份不同，即使回去献上自己人头，也无法改变家人命运。除非自己早就死了，父母兄长或许可以免死发配充役

她一下想起白天里晓枫殿起火，那是怎么回事呢？谁放的火？还是意外失火？若是有人放火，是谁呢？是为什么？

若是自己离开时放把火假做自焚，或许父兄能保住性命。但是今天出逃太匆忙，没来得及多想，现在为时已晚。

假做自焚！

楚昱姝脑子灵光一闪，眼神一亮，心里升起一丝希望。旋即，又想起了宦官奔跑叫嚷“走水了！走水了！奉天殿走水了！皇上和皇后还在奉天殿里，来人啊，救命啊皇上皇后都在奉天殿”和守门禁军的对话“听说昨晚奉天殿的碳灰堆里扒出的几具尸身也都是烧成了焦炭，那凤冠烧得只剩一个金架子，黑乎乎的，差点没法辨认出来”她觉得不可能有这种希望。马上又觉得也是可能的。如果真有可能皇上没死，现在他也出宫了吗？还是被困在宫里了？

半个时辰后，刘方敏提着一个大布包回来了，打开布包，有几个馒头、几个大大的红桃，还有两个水囊，几只寺院的红蜡，和几张灰白的寺院斋房用的床单。

楚昱姝去扶朱文奎坐起来，欲给他喂些水，感觉到朱文奎身体发烫，覆手在他额头，也是发烫。她呼唤“殿下，殿下，醒醒，殿下”摇晃和叫唤都无法唤醒朱文奎，把脉，脉象也混乱了。

“殿下需要看大夫。霜清的伤口也需要用药”楚昱姝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