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1 / 1)
下了班,找上三神仙一起去看了看二先生,状态不好,一针止疼药只能睡2个小时了,年前还能睡上三个小时。二先生只剩下一副修长的骨头架子了,就像他那把心爱的京胡,用不了多久也要静静的挂在墙上。那家的人走了一多半,一开饭,还是要两大桌子。人家开饭了,自己是在没法再磨蹭了,只好推着自行车回家。进了大门透过窗户,就看见了大哥,里面人影晃动,看来是一家子都来了。小时候老爸老妈大哥二哥在一个黄灯泡下温馨的场景再也回不来了。外屋里,嫂子和老妈一起炒菜呢,进了东屋,大哥坐在炕上,小时候整天背着抱着的侄子侄女见着他,眼生的很,尤其是侄女都不敢抬眼看他。为了老爸卖命的钱,亲人都他妈的处成了外人。老妈撩起门帘叫他“仨儿”,跟着老妈到了西屋,他知道老妈要说什么。还没开口,老妈的眼泪就啪啪往下掉,拉住老妈的胳膊,包兴来说:“妈,我知道你的心病。来了,就一起吃饭。”老妈的眼泪更汹涌了,“”老儿子,妈知道你最仁义了。我是当妈的,都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啊,他俩怎么对我,我也是惦记着他俩。”帮老妈擦了擦眼泪,“妈,我知道。”老妈说:“今天他俩买了酒菜买了肉带着孩子来了,俩孩子是我打小看大的,我可惦记了。”一边帮老妈擦眼泪一边说:“妈,我知道,我懂。”“仨儿,你有文化有素质,没和你大哥二哥一般见识。”“妈,没事儿昂,都过去的事儿了。”
坐上桌儿之前,包兴来从锅里给自己拿了个馒头,盛一碗米汤。大哥倒了两盅酒,放在包兴来面前一盅。大哥说:“咱哥俩还没喝过酒呢。来兴来,喝一个。”包兴来一抬手干了,“吃饭吧。”夹了一片肘花肉给侄子,挑了一片瘦的给侄女儿“迎春,这片儿瘦,没一点肥的,多吃点啊。”嫂子在一旁笑说:“看你老叔,还记着你不吃肥肉呢。”包兴来咬馒头,喝汤,吃菜。余光里看见哥哥嫂子互相对着眼神儿,很快,大哥开口:“仨儿,大伟别的成绩都还行,就是英语不行,一下子拉下来了。我寻思着,一中的老师教的好,”没等大哥说完,包兴来说:“吃完了饭再说。”看着他闷头吃饭,嫂子说话了:“仨儿,这不是寻思着你和那家好,”包兴来急了:“吃了饭再说。不行吗?非得当着孩子面说吗?你整天背后磨叨那家,没学学人家,你这样对孩子不好,知道吗?”说完也后悔了,她知道什么。不,她还真知道点,她知道那家人的名字不好听。说行止“走走停停”,图南“一辈子图个难”,就喜欢乌金的名字“一屋子黄金”。
吃完了饭,包兴来和老妈说“妈,你带着迎春去西屋待会儿。”老妈带着侄女去了西屋,包兴来问:“大伟,英语你什么程度?考了多少分?”侄子低头说:“49。”“总分15?”侄子点头。“其他的呢?数学127,物理19,化学115,语文97。”“除了英语,其他的成绩在你们年级排名多少?”侄子有点懵,“除了英语?不知道,没这个排名。”“数理化单科排名呢?”侄子摇头。包兴来又问:“英语是没考好啊,还是一直这样?”嫂子抢过去说:“他英语一直不好。”包兴来点了一根儿烟,“都初三了,跟不上了。高中学的内容比初中还要多,一边学新的一边补落下的,没戏!英语太拉分,一拉就一百分,好多人吃亏就吃在英语上。”大哥有点郁闷,拿过去烟盒,自己也点了一根儿,“你是说那就考不上了?那他数学这么好不就可惜了吗?”“数学怎么好了?数学物理一百四以上才算学的好。”哥哥嫂子都不说话了,看着侄子紧张害怕的样子,包兴来问:“大伟,是不是英语从来都没跟上?”侄子带你点头,“考听力的时候你能听懂多少?”看着侄子犹犹豫豫的样子,包兴来说:“没事儿,说实话。”侄子低头小声说:“听不懂。”“我就说嘛,大部分都是选择题,让你爸去,都能懵个三四十分回来。”侄子的头低的更低了。嫂子说:“都说一中教的好,你和那家关系好,你…”没等嫂子说完,包兴来说:“关系好能替你考试吗?不是那么回事!”包兴来站起来拍拍侄子的肩膀,“没事儿,这是探讨,不是训你。”在地上走了两圈,说,“这样吧,有一个办法,咱是蒙古族,有个优势,可以选蒙语,考nmg大学,考民族大学都有照顾。”大哥说:“他现在重新学能行?”包兴来说:“那他这英语和重新学一门语言有区别吗?”哥哥嫂子不说话了,侄子想做错了事儿一样的羞愧。“好像是去年的新政策,都是从高中开始学的。大伟,重新学一门语言,你要是再学成英语这样,那就没办法了。”看着侄子的样子,包兴来冲着大哥说:“学习不好,有很多原因,不能老是训孩子。”“我又没文化,我又不知道咋弄!”一说到自己没文化,大哥明显带着气。“你没文化你赖谁?你还想赖爹妈?”大哥不说话了,嫂子赶紧圆场,你大哥不会说个话,你别多想。”包兴来更懒得理嫂子,“你们回去考虑考虑,觉得行,再说。”大哥说:“我又不懂,你就做主儿得了!”“我做不了主儿,大伟自己也得考虑考虑!这事就这样吧!”包兴来撩起门帘向西屋喊“妈”。老妈乐呵呵的出来,“胖门儿给邮回来的烤鱼片啥的,拿出来了吗?”老妈说:“看我这脑子,忘得死死的!”拍着侄子说:“去,去西屋和妹妹一起吃零食吧。”看着老妈打开院子里的灯,进了仓房,包兴来放低了声音说:“老妈,得了心脏病。”大哥刚抬头,包兴来压低了声音说:“别吱声,你就装不知道。镇医院的医生说要彻底治好,得去bj做手术。”嫂子问:“得多少钱?”包兴来“怎么也得万八千吧”,嫂子看了大哥一眼,“水泥厂倒闭了,你大哥没地方挣钱去,就靠我在蘑菇棚干活,累死累活还不够俩孩子花的呢!”包兴来憋着一肚子的火儿,看着老妈从仓房出来了,停了一会儿,等老妈进了外屋,说“妈,劝劝大伟哈,别着急,学习的事儿急不来。”老妈答应着进了西屋,听见西屋的说话声,压低声音和哥哥嫂子说:“那你们咋供孩子上学?”大哥说:“能供一个是一个呗,累死也得干啊!”嫂子拽了拽大哥的衣服,大哥才知道说错了话。包兴来闭了下眼睛,深呼吸,压压窜上了的火气,说:“要不是怕老妈伤心,今天能有你们好话?!我和你们要钱了?当初说好了,你们,活着不养,死了不葬,老妈就是我一个人的了。一言九鼎的事儿,不是闹着玩儿。”包兴来低着头,,不想看这两口子的表情,接着说:“但是,老妈是当妈的,你们怎么着,她都惦记。心脏病可大可小,万一哪天一口气上不来了,我不想她有遗憾。老妈的花销、家里的活儿,一丁点儿也不用你们,其他的你们自己看着办。该说的说完了,我还有事儿,我走了。”说完,拎起棉袄就走了。
到了蘑菇棚,行止和老四在研究马头琴,你拉几下我拉几下的,在一个调门上来回重复。老五和老六在下象棋。见包兴来进来,拉琴的放下琴,下棋的回头和他打了招呼。那四老师笑着说:”兴来这烟抽的挺密吧?”包兴来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头,“都呛着您了吧?”那五老师回头说:“不抽旱烟吧?”那四老师笑了:“那还真和他爸一模一样了?这代人哪有抽旱烟的!”那五老师啪吃了一个子儿,和那六老师说了一句“你输了!”六老师说:“我小到大老输个你。兴来,你侄子成绩可没你好啊。”包兴来顺着说:“是啊?那科不好啊?”“别的我不知道,我教他数学,数学一般。脑子里没建立起来空间感,初三了,不好弄了。”包兴来说:“那他好好学了吗?”“挺老实的,学没学进去就不知道了。”那四老师说:“数学不好,只能上文科,文科,全靠数学、英语往上拉分呢。高中就累了。”包兴来说:“您说要是选个蒙语怎么样?”那四老师:“上nmg啊?对,你们家蒙古族,是条路,可以的。”那六老师说:“英语好没必要,英语不好的是条路,将来选择性面窄。英语怎么样啊?”包兴来说:“我不知道。”
闲聊了一会儿,行止送他出来的时候,跟行止说:“其实,晚上我大哥找我了,问孩子学习的事儿,就这样还想上一中呢!英语才49分!”“这你得管,毕竟是亲兄弟,以前气头上说的话办的事你别老记在心上。”“还有一件事儿,我妈有心脏病,镇医院的医生说的,她一直瞒着我。”行止说:“那赶紧去大医院检查一下吧。”包兴来说“嗯”了一声走了。“你回家别抽烟了,心脏不好怕咳嗽。”包兴来停了一步,没回头“行,我知道了。”
到了家,老妈说了半天侄子侄女的事儿,包兴来和老妈说:“妈,我现在不喜欢吃挺咸的东西,以后炒菜少放点咸盐。我作饭挺好吃的,明天早上我给你做个疙瘩汤让你尝尝,上高中的时候跟行止学的呢!”老妈笑了,“我老儿子啥都会干啊!不用你,你多睡一会儿吧。”
下了夜班,吃了早饭,和同事们谝了一会儿,去镇医院问了医生,老妈的病有啥注意事项。回来,路过蘑菇棚,大门没锁,推了推在里面插着呢,狗在里面叫了起来。这狗是包兴来抱回来的,从来不对包兴来叫,这是叫里面的人呢。过了一会儿,行止打开门,“白天你怎么在这啊?”“你下班了?困不困?”“夜里没事儿,睡得踏实着呢。”进来一看,侄子包大伟在这儿呢!看来是行止找来的了。“我俩有事儿,你先回去吧。”侄子蔫蔫的收拾了东西走了以后,行止说:“你一来就把人家赶走了。他学习方法有点问题,思维还没打开。”包兴来倒了一杯水,“哪个学习不好的不是学习方法问题啊?”“你找我啥事?”包兴来嘘着喝了口水,“没事。谁让你好为人师的?”“你们这一代的事儿别影响下一代。”包兴来乐了:“谁是下一代,你比他还小一辈儿呐!”那行止哈哈哈的笑了,“所以啊,比影响我!听见了吗?”包兴来赶紧把水杯放下,笑死了,“走走停停,走,找一屋子黄金去。”“她回市里了,舞蹈考级。”包兴来说:“舞蹈还考级,一屋子黄金就是牛!”好几天没这么高兴过了,包兴来长舒一口气。“行止,咱去找一趟白志辉吧,听说也在bj,看他走没走呢?”“行,叫上三神仙去飞机场溜溜,然后就到白志辉家了。”
和同事一起去局里送资料,听说北边往东北去的国道那边的交通中队有两个名额。早就听说过那是肥缺,这样的肥缺全县都盯着呢,怎么可能轮的上自己呢?回来路过火车站边上的“天堂驿站”,里面正往外搬纸扎,赶紧叫同事停车,下车朝里边喊:“往那儿送啊?”里边的人看了他一眼,“碾子营!”包兴来心里一沉,“谁家?”“那家!”让同事把他送回村里,然后帮他请假,路过蘑菇棚告诉院里的一个工人去找三神仙,二先生没了。大周一上午的,怹们家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行止要做论文的实验,才走了一周。家里没几个人。
进了那家,院子里静悄悄的,二太太和行止妈章燕平已经给二先生穿上了衣服,泪眼婆娑的给二先生擦脸呢。包兴来给二先生鞠了个躬,“二太太,把棺材抬出来吗?”章燕平说:“等一下回来人吧。”包兴来说:“我去找人。”到门口,三神仙带着几个男工人进来了。从西厢房拿出提前都备好了的四条长板凳,在正房前摆成一列,小心地抬出棺材,放在板凳上。几个邻居来了,老妈也来了,这个时间在家的都是些老头老娘子。在老人的指挥下,先放进去褥子枕头,包兴来、三神仙另外两个老头,扽这褥子把二先生往棺材里抬。包兴来的眼泪刷的就流了下来,怎么这么轻啊,比半截的老爸还要轻。本来怕两个岁数大的抬不动,包兴来多扽了一截褥子的,还是轻,二先生个头不算矮的呀。抬眼看见三神仙也是满脸的眼泪。旁边岁数大的喊开了:“二先生哎,你这是已经走了哎,你这是啥都想开了,无牵无挂啦,你这都飘轻了呀。”四个人轻轻的小心翼翼的把二先生放进了棺材,刚才喊话的老头也是包兴来的本家二大爷,从章燕平的手上接过被子,给二先生盖上。
几个老头要盖棺材盖儿了,包兴来说:“别,怹们家人好都没看见呢。”“有让怹们看的时候。”三神仙拽了一下他的袖子说,“都得这样。”随着几辆摩托车的急刹车的声音,那家的四五六七们,和他们的媳妇们回来了。一声声的“爷爷”叫的包兴来眼睛酸酸的,和三神仙一起出来缓一缓,远远地看见拉纸扎的小卡车过来了。向卡车挥手,卡车带着一路的尘土和汽油味过来了。上面下来一个老头,一下车就哭起来了,就是熟悉的强调,“二先生哎,我来看您啦,二先生哎,你是个好人哎,你是富贵人家的大好人哎,又善良又有学问哎,你接济四邻善待下人哎,你仁心仁术治好了多少人的病哎,被冤枉了几十年一个冤字也没说过哎。”这老头已经扑到棺材前拍着棺材哭去了。帮着车上下来的人一起往院子里面搬纸扎,花圈。从搭的灵棚来看,这是专业的,都是现成的。四个人,几捆钢管架子,没一会儿就搭建完成了,黑色的帆布往上一扣,严丝合缝。整整齐齐的灵棚搭好了,摆上遗像,长明灯,香炉,烧纸盆,左右仙鹤,童男童女等等井然有序。一直想,使劲儿的想,当初老爸的灵棚回到家里怎么办的来着?怎么也想不起来。这四个人布置完了灵棚,出来,包兴来这才看见后面还跟着一个三马子,从车上卸下来液化气、灶台、锅碗瓢盆,几大包菜。这是要在大门口搭棚子做饭了。三神仙说:“那家早就准备好了。县城里来的,咱村里还没这么办过呢。”包兴来踩灭了烟头,说:“你说真的像我二大爷说的那样吗?人了无牵挂地走了,就会变得很轻吗?”以前听胖门儿他爷说过,有的人棺材都抬不动,还有半路摔下来的呢,就是那个死人不想走。二先生身轻如燕,早投胎吧。我去问问能不能给我也带个孝,你就别去了,你这辈儿太大。”跟着三神仙进了院子,看见帮忙发孝的自己的二婶,那她肯定不会给自己的。孝有好几种,每个辈分都不一样,子女辈儿的披麻戴孝,孙子辈儿的男的腰上戴孝,女的头上戴孝。重孙子女就在胳膊上戴个黑箍,黑箍上缝一块红布,平辈儿的就是一个黑箍,平辈以上外姓不给孝。而包兴来和二先生是一个辈分,属于不能戴孝的那种。
陆陆续续的来了些人,临近中午乌金和她爸爸等人一起回来了。看着乌金进了正房,又出来,再进去,再出来,然后又进去了,看着这个懵呼呼的丫头,跟着她进了屋,这丫头含着泪撇着嘴:“我太爷呢?”屋里好几个人在和二太太说话,没人注意这个小丫头。包兴来进屋搂着乌金的肩膀,往外走,听着她问“包兴来,我太爷呢?”到了院子里,正对着灵堂,“乌金,你太爷死了,在棺材里。”乌金皱着眉毛看了看他,整好看见她爸,冲过去拉着他爸“爸,我太爷呢?”他爸抱了抱她,眼睛也红了,“路上不就跟你说了吗?你太爷死了,死了就要放进棺材了。”说完就被人叫走了。乌金愣愣的看着棺材,踩着地上的纸钱到了棺材边上,忽然就哭喊着:“不要把我太爷放这里面,这里太闷了!让我太爷出来!别拉我。”挣扎中踩倒了仙鹤。包兴来三两步跨过去拦腰扛起乌金,回身就往外走,任乌金在肩膀上哭闹。到了大门口一侧,放下来,双手摁着她的肩膀,低声说:“乌金,乌金,你听我说。”乌金还是哭,“我不听,我要我太爷。”旁边几个老娘儿们念叨“这么大丫头还不懂这点事儿呢?”包兴来眼睛一横瞪了她们一眼,她们散开了。“乌金,乌金!”摇着她的肩膀低声喊“你听我说,人死了都要这样的,我爸也死了,也是这样,以后我死了也要这样。”“你也要死吗?”“没有没有,我就是举个例子。”“不要,你不要死。”乌金哭了起来,包兴来抱着乌金让他在自己的肩膀上尽情的哭。他感觉到了周围有异样的目光,怕惊动了乌金,就没有瞪那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