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先生二(1 / 2)
莫老太爷其实并不算老,至少未到花甲之年,所以当他宣布把掌事之职传给儿子莫同仁时,大山其它村落的掌事都很吃惊。这其实不太符合规矩。莫家的掌事是朝庭钦封的,传承之事,得上报朝庭,再由县府的丞事举行个仪式。当初莫老太太爷年事已高,驾鹤西游,没来得及做这事。山中的大小掌事们也没太计较这传承之事。只是觉得这莫老太爷做事有些荒唐。但他既然是莫家过继给长房的唯一的儿子,继任掌事之事也无可厚非。原想莫老太爷在丧事后补了上报朝庭这件事。不曾想莫老太爷对此事并不上心,甚至对大山中的一些事务也经由莫同仁出面。掌事们心中虽颇有微词。但鉴于莫家这么多年的仁厚,再加上莫磬大仙掌管着神事。仔细想想,大山中也没出什么乱子,也就无人再提此事了。但大家心里也都知道,这莫老太爷如此不争气的表现,究其原因,还是因为莫家那个漂亮的二太夫人。
对于二太夫人的家世,山里人并不完全知晓,只知道这位二太夫人在来到莫家的第五个年头上,便扔下三个痴儿撒手人環了。她的突然离世,对莫老太爷打击很大。
“这也许就是贪恋美色的后果吧。”众掌事只能如此地发出一声声的慨叹。
若是在山外,凭借莫家的地位,莫家男人娶十个八个的女人也不算什么。但莫氏家族从迁到救兵山那时起,莫家太祖就告诫后人,不要过分放纵自己。所以当莫老太爷把已身怀六甲的二太夫人带回家中时,莫老太太爷就已气个半死。
莫老太爷并没有过多地向父亲解释什么。他把自己的住所安置在自家宅院的侧院。他只想用安静的生活来抚平二太夫人的心。莫老太爷相信一切都会好起来,包括自己和父亲的关系。
“爹,你带这个女人回来,娘知道吗?”
经过了很长一段时间,莫老太爷才意识到,自己的儿子也对家里来的这个外姓女子很不满。
“你一个小孩子,懂什么!?”莫老太爷没有生气,可他总得维持一下父亲的尊严。
儿子没有再说话,但从他气哼哼的表情和转身离去的动作,莫老太爷感受到了来自他的阻力。
儿子长大了,据说二姐正在为他张罗婚事。“据说”,莫老太爷想到这个词儿,不免脸上有些发烧。自己是做父亲的,怎么儿子要娶媳妇儿,自己却只能“据说”。如果将来儿媳妇儿过门,恐怕自己受到的阻力会更大,不过二姐曾对他说过,那个沈家姑娘可是个懂事的丫头,希望将来不会产生什么隔膜。
“唉,就算她也反对,我也要撑下去。”
莫老太爷在心中苦笑道。其实在他的心中,有一股强大的支撑力,那就是来自于莫太夫人,也就是自己儿子的母亲……
莫老太爷发现自己过于担心了。实际上那个懂事的沈家姑娘并没有给他增添什么烦恼,相反,她还让二太夫人的心情渐渐好了起来。至少在最初的几年,莫家的宅院里人丁兴旺。二太夫人生下了三个男丁,而沈家嫁过来的媳妇也顺利地产下了第一个女婴。但问题还是出现了,当莫老太太爷听到莫秀开始叫他太爷爷的时候,他才发现,莫家已经四世同堂了。
莫老太太爷大体地整理了一下思路,他本应有四个孙子,可他从没听过侧院的三个孙子叫过自己爷爷。按理,经过这几年的时间冲刷,自己已经原谅了儿子不理智的举动,更何况三个孙子的名字也是由自己起的,同义,同理,同智,这三个名字完全尊循了祖谱坤孝同祖的字序。这已表明他接受了这个看似有点荒唐的婚事。难道是儿子和媳妇并没领他的情,故意阻止三个孙子对他的认可?计算一下,这三个孙子怎么也得比莫秀大个两三岁,对于爷爷两个字的发音,不会是什么问题。也许是男孩立事比女孩晚的缘故?思前想后的莫老太太爷只能这样安慰着自己。其实,并不是莫老太太爷一个人在思考着这个问题,莫家所有的成人都注意到了这个问题。那三个整日在院落里哇哇叫喊的莫同仁的弟弟们,的确没有尽到他们的本份。他们不认爷爷,不认哥哥,不认父亲和母亲,这让二太夫人再一次陷入了伤心欲绝的情绪中。
“这孩子并不是痴呆,他们是得了失魂症。”
莫老太爷想起了一个久远的签卦:女承筐无实;还有一个牵挂的人——兰儿。可二太夫人不是兰儿,怎么也会有如此的命运?难道不同朝代的女子就因为长相相同,她们的命运也相同?这么说天地日月在经历了不同的朝代后,并没有改变。而兰儿此刻又在哪里,会是什么样子呢?
“啥叫失魂症?”二太夫人抹清了眼泪急切的追问道。
莫老太爷闭上眼睛。他实在不知如何向二太夫人解释。
“你和你爹不都是大夫吗,为什么不能治好他们的病?”二太夫人不依不饶。
莫老太爷叹了口气,说道:“这可能是神女的意图。”
“什么,神女,你不是说那些都是传说吗?”
“也许那些都是真的。”
莫老太爷撒了谎,尽管这不是第一次,可他的心情还是变得低落起来。寒冬之际,白茫茫的杨树河已结上了厚厚的冰层。莫老太爷被匝人的空气呛了两下。这个季节在杨树河两岸已很少有人走动。只有南岸的彦家父子每天都越过冰面来到北岸。每年冬天,彦家都会在岸边打上几个方孔,下上鱼网,河水的下层是流动的,如果运气好,每天也能打上小半篓鱼。这不是为了自家,在过年的时候,能让附近的人家吃上一口鱼肉,也算是积的一点功德。
河边临时搭建了杖棚,彦老爹和他的二儿子正在里边烤火,莫老太爷挤了进来。三个人都没说话,彦老爹从怀里取出了一葫芦酒,递给莫老太爷。这是一种山里自酿的地瓜酒,不太浓烈,可还是让莫老太爷的身体温暖了一些。
“三儿最近没有回来过吗?”莫老太爷先开了口,彦家父子都没吱声。“过年总应该回来一趟吧。”
“十几年都没有音信,还在乎这一年。”彦老爹气嘟嘟地说。
莫老太爷想要说没有十几年吧,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因为他猛然意识到,彦老爹说的是五年前的十几年。
“三儿,在外面,干的是大事。”
“大事,说起来,我这一辈子也没干过大事,可我干的这些不起眼的事,加起来也比他那个大事大。”
“那倒是。”莫老太爷觉得自己的这个话题有点虚。
“那个,英子也该找婆家了吧?”
“你可别说这。同仁结婚那阵儿,就是个哭,大伙也不知为啥,后来一问,敢情,她也喜欢同仁。这才知道,咱英子长大了,知道喜欢人了。可后来,想给她找个人家,她还不愿意。”
“不会吧,这我得让同仁去劝劝,可别把咱英子给耽误了。”
老爹和莫老太爷的语气很轻松,彦老二的脸却臊个通红。
“二哥,你也别挑我,当时我不知道这事儿,否则,我就打断同仁的腿也要让他娶英子。”
“你可别逞强,你和你爹可都不是那种人。再说,英子她懂个啥。从小就见过同仁这一个后生,就是玩上了瘾。这男婚女嫁可不同玩耍,过日子就得有个样子。”
“其实,同仁他配不上英子,我可听说,英子在二姐的教导下,可拔尖了。说不定将来到省城当个先生啥的。”莫老太爷略为谦逊地说道。
老爹没吱声,彦老二却认真地问了一句:“你说这事能实现。”
想必他也看出这大山里装不下他的这个女儿。
“当然,三儿……。”莫老太爷忽然发觉这个话题又不对了。
“对,上次三儿回来,说过这个,说什么,女孩也能当先生,不过得先革了谁的命,看来这是要死人的啊。当初修掌事被砍头是不是也是为了革谁的命。”
彦老爹轻呵了两声,然后说道:“什么声音?我怎么听外面有声音。”
“哪有声音?”彦老二有些抵触,他知道爹爹在阻止他提这事儿。可平时受惯了管制的彦老二也不知是酒的原因,还是女儿将来可能要为彦家争脸的缘故,竟想认真的反驳一次老爹。
“啊——对了,我有个事儿想问下老爹。”莫老太爷感到了二哥的气势。他想找个话茬,可一时又想不起应说什么。可彦老爹此时已把注意力由儿子身上转向他。莫老太爷只能硬着头皮问了一个大山中不常谈及的话题。
“那个,那个历代的神女都是从莫家出吗?”
莫老太爷并不需要回答,因为他从前的经历可以帮他梳理出个头绪。可问者无意,听者有心。彦老爹沉吟了一下,显然他对莫老太爷提出这个问题有点吃惊。因为大山中神女是天选的,不像平时干活出劳力派人手,从有能力的各户人家出。不过他想也许莫老太爷只是用错了词儿,他的真正意思是:别姓人家的女子能不能成为神女。于是他想把自己知道的如实告诉这个未来的大掌事。
“太祖之前也有别姓女子被选中的。罗盘大仙升天前留了话,要选神女。因为罗盘大仙为大山做过贡献,所以大家伙儿就尊称他为第一代神女。接下来几代,都是岳姓,中间隔代的也有别姓女子,像神女洼的陈家,罗家,花鹊岭的花家,所以现在的几个掌事中就有花家和罗家。”
“可陈家没成为掌事?”
“这陈罗两家本是一家,兄弟俩一个承了父姓,一个承了母姓,这都是很久远的事了。所以谁家当掌事都是一样。只是后来,罗姓稍显杂了些,所以陈罗有时就分两家了。”
“我姑奶也是神女,可彦家就没当上掌事。”
“怎么哪都有你!”彦老爹对二儿子的插话很生气。
莫老太爷知道这件事,彦家的这个姑奶就是自己的奶奶。可她为什么没有成为神女而成了自己的奶奶呢?
“这都是后话。我刚才说的都是太祖之前的事。后来朝庭钦封了太祖,这中间就没有别姓人家了。我听前辈人说,太祖钦封前的那个神女是当时岳掌事的二女儿,本来太祖入赘嫁的是她,可她成了神女,太祖只能嫁给了大女儿。”
彦老爹是想扯开话题。可莫老太爷却对彦老二的话题很感兴趣。
“那么彦家为什么没当上掌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