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相逢十(2 / 2)
他的学业即将结束了,他的校园爱情也因为债台高筑而夭折。
他来到了工厂。在他进入车间,穿上工作服,开始在流水线上干活那天起,他终于抛弃了大学中那些虚无的幻像。地位显赫的父亲被抛弃了,家财万贯的父亲被抛弃了,随之抛弃的还有爱情。
学校为他签了一个有价合同。让他从负债累累的混蛋变成了一个自由人,这一切靠的是他自己。
新年新气象,工厂里来了一批实习的大学生。据说还是来自他毕业的那所学校。那他们就是他的师弟师妹了。
分到他们车间的一共有四个女孩。连复涛对其中的三个都发生了培养爱情的兴趣,但他没有付诸行动,他仍保持着一年来所保持的冷傲。
在毕业后的那段孤独的日子里,连复涛的确抛弃了很多东西,但有一份记忆却永远无法抛弃。尽管它已过去,但它是在现实中实实在在发生过的东西——眼神。有多少种眼神他记不清楚,就像天上的星星,可以数,但数不清。它们中有羞涩,有炽热,在迷幻,有忘我,……
他一遍一遍在心中默念,却每次也数不出个结果。
在时光的流动中总是重复着一种思维,任谁也会厌烦,更何况是连复涛。于是他厌烦这种记忆的重复。
一天深夜,他在睡梦是醒来,却记起了一种冷冷的眼神,这让他莫名的兴奋。那种眼神不是星星,而像是宇宙中令人恐惧的黑洞,在它的后面积聚了无穷的能量。那是一个身材瘦小、着装朴素的女孩射出的眼神,是在一对厚厚的镜片后射出的冷冷的眼神。在大学生活开始的几年中,他从没过份在意过与他来自同一个城市的女老乡。他只是感觉到无论在学校的食堂、教室或是寒署假往返的列车上,总有一双冷冷的眼睛在注视着他。现在他突然心血来潮,想要搜寻这双眼睛——仅仅因为它射出了一种另类的眼神。
“连师傅……”
“连师兄……”
在那一声一声甜美的嗓音不断呼喊他的背后,连复涛感受到了那搜寻已久的眼神,那是四个实习生中他最不看好的那一个发出的眼神。
“那个女孩是谁?”在车间沉寂了近一年之久的连复涛终于重新燃起了对异性的渴求。
“那是我们任厂长的小女儿。”旁边的一位工人师傅畅快地回答道,并为自己能成为这个大学生的情感启萌者而沾沾自喜。
接下来发生的事,让那位工人师傅意识到自己的眼力实在是很差劲。因为在实习生到来的一个星期后,他发现那个冷傲的、高大英俊的车间技术员与任厂长的小女儿已经形影不离了。他在发现自己无知的同时,也正确认识了这位近一年以来不近人情的技术员竟是一位深藏不露的情场高人。产生这种想法的不只他一人,工厂里所有对连复涛发生过兴趣的人都开始对那个从不轻易发言的年轻人刮目相看了。
“人家这才叫本事,要不你也去试试,那位任大小姐还真不稀得搭理你。”
“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我去也准成!”
“你这叫嫉妒,没用的。等着吃喜糖吧!”
“这才叫识实务者为俊杰!”
人们在不断的相互劝勉和宽慰中接受了这个现实。
实习结束了。那位任大小姐却没有随队离开。原因是她感冒了,她需要休养一段时间。
连复涛上门看了两次,他感到女孩的父母并不欢迎他。但女孩却忽视了她父母的态度,她总能见缝插针地从家里跑出来与连复涛相会。
风声早已传入了女孩父母的耳朵里。他们只是认为,这只是女儿的一时胡来,就像喜欢小时候的一个玩具。他们坚信,随着女儿重新回到学校,这一段浮萍式的交往便会戛然而止。
女孩在父母严厉的呵斥下返回了学校。连复涛却又做了一个大胆的举动,他向单位请了假,追到了那所曾让他叱咤风云过的母校。他在校外租了一间房子,他想确定一下女孩的态度。他把女孩约了出来,在清冷的街头漫步,直到月上三竿。他借口看门的老头肯定已经睡下,把女孩带到了他的领地。他内心惴惴不安,不断猜测着女孩的想法。这是不同于以往的那些恋爱经历,这是决定他命运的一次赌博。他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对方的态度,打算采取一些适可而止的举动以赢得女孩的信赖。最后,他终于恍然,他所有的举措都是多余的,当他顺利地替女孩脱掉了外衣,他才发现他们的心愿是一致的。
女孩的父母无法接受女儿对他们的背叛。在他们看来,女儿的一诣孤行实际上就是对她未来生活的毁灭,与眼前这个高大英俊的技术员的爱情,根本就是一场游戏,更何况她还抛弃了一个老实持重的男友。在与父母的对峙中,女孩暴发出了惊人的力量。
“我要最好的,我不要那个戴着眼镜的木偶……”
父母惊呆了,他们忽然发现,这不是女儿的错,而是他们教育的方法出了问题。
婚期被定在了新年伊始之际。在此之前,连复涛的工作得到了重新安排。新房被确定在了厂居民区新建成的几幢楼房内。婚礼的一切安排按步就般地展开了。
连父为连复涛送来了结婚的费用,这是他的全部积蓄了。尽管连复涛已经有好长时间没有叫他爸爸了,但为了心爱的女人,他仍心甘情愿。他只在连复涛的宿舍中的床铺上坐了一小会儿,喝了一碗陈布尔递过来的白开水,便告辞了。
陈布尔终于松了一口气,纠缠表哥的蜘蛛精没有出现,而马上迎来的将是表哥一生中大喜的一天。他又失眠了。那个梦中的女人又出现了。……高挑的身材,一条又黑又粗的大长辫……。每次他都企盼当她回头时变换成另一个面孔,可每次他看到的都是花无缺。我不要花无缺,我要的是那个始终都背对着我的大女人。他在梦中拚命的喊,直到精疲力竭,直到他连自己究竟是想要花无缺还是大女人都分辨不清。
算了,花无缺就花无缺吧,大女人成为花无缺又能咋样?
“当当当……”
一阵时断时续的敲门声惊醒了陈布尔,他睁开双眼,环视了一下空荡荡的屋子。
敲门的不会是表哥,因为他一直在为将来能有一个舒适而安静的家全心投入着。他连晚上都不回来,更不要说是白天了。如果他需要自己的帮忙,他会把电话打到一楼的传达室。
那还会是谁呢?陈布尔极不情愿地从被窝里爬起来,甚至忘了披上一件保暖的大衣。
门开了,一股冷气扑面而来,而散发冷气的物体,竟然是一个女人。显然,她赶了很远的路,她的围巾和裸露在外面的发梢上都挂满了白霜。她的脸也很白,特别突出的是一颗长在左颌上的美人痣。
“请问,连复涛住这儿吗?”她对着几乎赤身裸体的陈布尔怯生生地问道。
“完了!”在那一瞬间,陈布尔的内心发出了惊恐的哀嚎,“玉米地里的那个蜘蛛精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