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蛾眉月(1 / 1)
展昭匆匆下楼,见一楼正中坐着一袭便衣的中年男子,身旁蔡十六及严少武垂手侍立在侧。酒楼大门已经被开封府捕快衙役围住,而皇城司逻卒被堵在堂前。展昭认得坐着的中年男子,是开封府少尹,胡敬。开封府尹通常由皇族兼任,基本只是坐蠹,而真正掌东京城里事的则是少尹。胡敬年纪不很轻了,没有一手圆融功夫是绝做不到首府掌事的。展昭知其是有名的官场琉璃蛋,却是第一回直接打交道。现在他出现在此地是何用意?展昭想着,给胡敬行了礼。
胡敬见展昭前来,连忙热情起身相迎:“早就耳闻皇城司有一位展姓青年将领,文武双全,前途不可限量。今日一见,展都头果然气度不凡,只不想如此年轻,直教我辈倾慕啊。”说着将手一让,请展昭入座。
展昭向胡敬道:“胡大人谬赞了。只今晚凶案发生时下官恰在此地,据下官判断凶手尚在楼里,于是才令下属封了整个酒楼,只不知胡大人何以将楼里人悉数放走?”
胡敬一边替展昭斟茶,一边不紧不慢答道:“展都头,此案不过乃我开封府治下一桩寻常命案,年年月月皆有之,何敢劳烦皇城司查处?”
展昭明白胡敬之意:皇城司与开封府无上下统属关系,且职责完全不同。皇城司最主要的职责,是拱卫皇城和皇室,刺探军情及监察军队不法行径。然而到了这一代皇城司都指挥使吕嵩,开始起了变化。吕嵩被称为皇城司建司数十年以来第一高手,从皇帝的贴身亲从官(侍卫做起,曾携同僚二人击杀进宫行刺皇帝的北境刺客,也曾单枪匹马擒拿盘踞京城的一窝反贼,自此皇城司名气更振,为皇城司立下汗马功劳。而吕嵩本人好学不辍,文韬武略不逊于当朝任一将领,故其人深得两代帝王信赖。自从吕嵩接手皇城司,便提出防患于未然,将所有危险扼杀于萌芽的方针,皇城司无论从权限到人马编制,都比上一代皇城司足足大了一倍。而吕嵩也将整个东京城的安危视为皇城司责权。也从彼时起,皇城司便与开封府衙时有磕碰,在缉拿人犯或治安巡视时,皇城司往往先于开封府得手,而皇城司无论是人员素质或装备经费都强于开封府,在朝堂世人眼中使得开封府衙役捕快形同虚设。故此开封府衙上下均对皇城司颇有微词,但碍于皇城司属皇帝直辖且吕嵩又受宠信,开封府上下敢怒而不敢言。只是日子久了,难免有人给皇帝递小话,言皇城司嚣张跋扈,非礼不法。对此,吕嵩也颇感头疼。思量着,展昭答道:“回胡大人,下官只想尽快抓住凶手,并无他意。”
胡敬仍是一脸笑容,说道:“展都头,我开封府捕头蔡十六是老差人了,办案缉拿人犯也是一把好手,对东京的地方人头也熟悉。今日他也在场,来往客人他能认得个七七八八,不妨让他随你一起上门去询问拿人,如何?”
展昭余光瞥了一眼蔡十六道:“那就烦请蔡捕头相助,我皇城司逻卒随蔡捕头同去。”蔡十六因有主官在场,明显有了底气:“好说,展都头。”“只是今日既已封了酒楼,我便在此询问此间侍者和其他人员,看是否有其他线索。”展昭打断了蔡十六的话头。
“展都头,”,胡敬逐渐失去笑意,“现临近五月节,官家曾有旨意要亲临汴河之滨观赏龙舟赛神,与民同乐,朝里众位大人也有令给开封府,不得搅扰商家百姓正常营生,京城上下要造一片祥和之气,以示吾皇治世之明。此酒楼地处京城繁华之所在,且紧邻皇宫,展都头今日拘禁如此多人,明日恐会引起街头热议,人心恍惧,若有宵小之辈趁机传谣生事,岂非徒增戾气?再者,也有伤盛世之名。”
展昭心知此次死者并非普通庶民,是党项族山育家的近臣,而从其秘密入境开始,便有皇城司逻卒一路跟随,自己得到的任务是打探此人来京真实目的以及暗中保护。想不到跟了不过两日,此人竟在自己眼皮底下丧命。然而此话是绝对不能告诉胡敬的秘密。而胡敬如此一搅,现在凶手恐怕也已经趁机离去。展昭眉头一跳,加了小心说:“胡大人,今夜死者身份特殊且干系重大,下官是奉都指挥使吕大人之命追查此人,请恕在下不能将此人身份告知。至于拘禁缉捕是否关乎一府一郡之人心局势,此事确非我皇城司所虑。下官只知奉命执行公务,请胡大人海涵。”说罢展昭起身,便唤严少武:“店家,请带我至死者所宿房间一看。”
“且慢,”胡敬冷着脸起身,“展都头可有皇城司公务行文在手?”展昭一怔,不明其意。胡敬冷哼一声,“展都头,此地乃我开封府治下,胡某有维持治安缉拿追凶之责。你们皇城司的职责是拱卫皇城,并非管辖开封府!如展都头确有公务,就请明日吕大人行文至我开封府,一切自有府尹大人主持。蔡十六,蔡十六!”“在!”蔡十六高声应道。“将白凡楼封门,任何人不得随意靠近走动。店家,将你酒楼所有侍者集中到此地。本官亲自问询案情。展都头,本官现有公务在身,不便与你再把酒言欢。就请便吧。”说罢胡敬看了展昭一眼,一副‘就要顶你一下,看你何如’的神情。“是!”蔡十六答应着开始行动。展昭情知此时胡敬是借机发泄平日积累怒火,然而胡敬官秩比自己高,且是文官,朝廷历来又有以文治武的惯例。而胡敬公然搬出开封府尹,明摆着是要压吕嵩和皇城司一头。公然翻脸确实不妥。想着,展昭决定有言在先,遂客气说道:“下官今日确实未携带公文在身。但有一事还请胡大人知悉:我朝历代官家均有旨意,皇城司公务非奉旨不向其他衙门解释,负责。请大人给个字条,下官就此带人离开,不妨碍大人执行公务。还望大人体恤下情,下官也好向本司长官复命。”“好说。”胡敬又恢复了一脸笑容,要过纸笔公事公办写了一副公文,取过开封府少尹印信盖了递给展昭。展昭辞行。
看着展昭离开,胡敬与严少武眼神一对,匆匆赶到四楼。四楼只有一间房,四面均留了空中廊庑。偌大的四楼,只有一个男子面北而立,居高临下远远看着皇宫沉默不语。胡敬与严少武悄声走到廊下垂手侍立,静等着男子发话。
不多时,男子背对着二人,操着低沉的声音问:“是什么人来了?”
胡敬答:“回主人,是皇城司缉捕司的都头,展昭。”
“皇城司?他知道山育身份了吗?为何在此?你是如何答复他?”男子疑惑。
“臣旁敲侧击的试探,他似乎并不知道详情。臣告诉他,此案为寻常命案,归开封府管辖,与皇城司无干。并跟他要皇城司的公务行文,他没携带在身,支吾两句就走了。要属下看,皇城司亦不过如此。”胡敬轻松说道。
“胡敬,你知道为何你已四十岁,却还是五品么?”男子也轻松问了一句。
“总归,是臣下资质平庸,才学有限的过。”胡敬犹豫得说着。
“说的不全对。你不是平庸,是愚蠢,还自作聪明。”男子仍然语气十分平静。而此时的胡敬却已听得冷汗浃背,两腿一软跪倒在地,语无伦次“臣下。。。虽愚蠢,却不敢自作主张。。。”
“今夜此举,瞒不过吕嵩这条老狐狸。”男子依然平静。听不出任何怒气。“此刻定然已有皇城司密探逻卒在此地日夜巡查。你把皇城司想得太简单了。”
男子沉吟半晌,终于开口:“胡敬,你立刻派人把尸首带回府衙,交给仵作间。如若皇城司前来索要,不要阻拦,交给他们。其二,派衙役将此楼围住,护着所有我们的人撤离。我预计最快今夜,皇城司就会有动静。你自己过了子时再走。”说着转向严少武“那个歌伎呢?”严少武赶紧答:“尚在楼里。还未来得及转移。”
“尽快处理掉,去吧。”男子说完,二人揖手离去。男人抬头看,是一枚弯月,如同美人眉梢。“出来吧。”男子对空说了一句。两个身影从房梁上一跃而下,均面戴罗刹鬼面具,形如鬼魅,二人随即向男子拜倒行礼。“我们也该去了。”男子说着。
展昭走出白凡楼,便对身边人吩咐:“盯紧白凡楼里人的动向。尤其是开封府的衙役,还有我们这位少尹大人。”自己则一刻不停,直奔皇城司而来。
皇城司里,依旧灯火通明。皇城司坐落在皇宫东南角,衙门占地并不大。从外看去,除了衙门口张着皇城司的牌匾似乎向世人诉说着这里的特殊,其他一点也显示不出这里的威严,甚至看去有点寒酸。可展昭知道,衙门临街的商铺脚店都是皇城司的产业。内里别有洞天,几个临街商铺内早已打通。皇城司实际的面积是大的很的。展昭悄声进了衙门,灰黑色的院子里没有种树,也没有花草灌木,干净肃杀。层层门前站岗的哨卫,搬着成堆的文牍的书吏也只对展昭点头致敬,并无二话。这是一个沉默的地方。偶尔有人言,也只是远远听到几个人压低声音在探讨着什么,且稍纵即逝,根本听不清楚对方说话的内容。展昭已经习惯了:这个衙门的所有人,都有秘密。同僚之间根本谈不上交情,甚至连普通的人情世故都似乎不存在。与其说是同僚关系,还不如互相提防的路人。然而对成年之前就入司的展昭来说,却早已经习惯。想着心事,展昭已经走到了最靠里的一进院落。此处是皇城司都指挥使吕嵩的办公之所,名为武德堂,同时也是皇城司召集各司议事所在。一进院子,展昭便见一人在月下舞剑。
那人体型矫健,须髯若神,身着一身黑色常服,手执一柄单手长剑,看去也就是四十岁上下。起手式也不稀奇,展昭认得是开国以来禁军平日教习所使天武剑法。只那人力道雄浑,渊渟岳峙,打起来分外潇洒好看。一招未使残,却又变了剑路。只见那人手中剑愈舞愈快,如飘风疾雪,在月光映照下似一银球在院中滚动。霎时间,银球突然化作一阵寒光转向展昭疾驰而来。展昭不敢正面硬接,只得硬往侧面躲去。然而长剑又攻到,展昭只得再行狼狈闪躲,只长剑攻势越来越快,如此四剑,终于将展昭逼到了墙角。“拔剑!”那人喝道。展昭终于拔出剑,剑总长两尺六寸,剑身厚重,且锋刃看去并不锋利。剑身泛着说不清是墨绿是黑的颜色,与那人手中长剑形成鲜明反差。二人对峙片刻,展昭随着那人的脚步慢慢移动,双方似乎都在寻找着合适的机会。忽然,对面剑尖在空中画了一个小圈,在微弱的月光下似乎像一条凶猛刁钻的银蛇袭来。展昭忙提剑接招,在两剑即将碰触时长剑忽然似活了一般,又照展昭下盘攻来。展昭不慌不忙挥舞着黑剑向自己下盘扎去,挡住长剑来路。说来也怪,虽然长剑轻灵似蛇,而无奈在这柄看似笨重的黑剑面前就是无法攻进展昭要害。“注意了。”那人提醒展昭,只见长剑又化成银蛇般袭来,只是此次却不似方才刁钻,而是极快的突刺,每一下都朝着展昭前胸命门大穴而来,那人仿佛多了双手般,化成淫祠邪祀里供奉的三头六臂的邪神!巨大的压力下,展昭将剑身一横,挡在胸前,双手尽全力去一一化解攻势,然而在即将精疲力尽时,还是漏接最后一剑,被一剑抵住了喉咙。
剑尖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