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1 / 1)
冯善伊刚满十六岁这年的冬天。那个人,决心要走了。
他此刻仍在写字,一手负了身后,另一手挥笔起墨。比起他洒然超脱的字体,她更喜欢看他持笔飞墨的姿态。她旋过身去,寻了一只杯,一壶水,静静为他沏茶。水是冷的,没有升起淡淡的茶香,索性放弃,她只不过想为他最后递一盏茶。
他终于抬起头,冲她微一笑,缓缓放了笔,将那白纸一扬,上面有许多字。她也是第一次知道,传位遗诏,原来可以写得如此潦草。
他走回软榻,脱下龙袍,只穿着月白色袍子,腰间玉佩轻轻摇摆着。他还年轻,再过十日也不过二十七岁。他即位仅八月十一天。
她走上去,跪了他身前,替他抚平腰间的褶皱。
“你将来可会想我?”他突然垂下目光,轻点了点她额头。
她一仰首,摇头。
门,由外推开,寒风欺来。昏灯最后一挣扎,终是灭。
“走吧。”月白色的袍子不知何时拂了她身后,声音极低。
那一声后,她侧了身想看他,余光里却只能扫到那月白的长袍随风一起一落,抬了一只手扯紧他宽大的袖摆,有些颤抖。他是笑着,应该笑得明媚。
“冯善伊。”他最后喊了她的名字,再无声息。
“拓跋余,你好走,别因为太想我忘了投胎。”她如是言着。
出殿的一路之上,她在思考自己是不是当殉情,据说这在魏宫很流行。
长长的廊道很黑很静,星光忽而全都黯了下去,冯善伊有一瞬间的失神。静静转过身去,果然听到成山成海的哀号声,一声盖过一声。不知是谁敲鸣了中宫的丧钟,散在空中飘了四方。
胃下三寸的地方针刺般的痛,她疼得一哆嗦,只能靠着墙根喘气。
魏宫所有的殿门一时间大开,所有人都在奔跑,长鞘靴上系着的金扣带,跳跃在琉璃色的长廊中,他们朝向四面八方惊恐万状地嘶喊——“皇上驾崩了。”
明明早有准备,听到这一声,她还是一屁股跌了下去,痛出了泪。身前宫人惊慌来扶,见她面色苍白红唇泛紫,哭哭啼啼念着:“您这不是殉主吧。”
善伊哆嗦着,似点头,也似摇头。
成天念叨着自杀的人,往往最怕死。
口口声声道“你活我活,你死我死”,最后的结局一般都是天上人间。
太武帝驾崩后,姑姑连哭带闹誓要殉主。而事实上,太武帝的嫔妃中,她冯昭仪是唯一活至今日的。冯善伊,恰也是同样的人。
冷风袭过,她又是一抖。她有些后悔中午不该贪吃那一口冷豆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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