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1 / 2）
红星机械厂是有历史的工厂，很大。
有压铸车间、有金工车间、有锅炉房、有自备电厂、有子弟学校、有医疗所，保卫科当年甚
至还有qiang…
工厂的马路可以并排着开汽车；工厂自己的家属生活区挨着工厂。它座落在梧桐镇的省道边
上，离梧桐镇中心有个几公里的距离，离市区则有个几十公里。
田家英到这里的时候，红星机械厂的辉煌和高光时刻早已是只属于过去；她的现在像是发黄
的珍珠。
更重要的是她的未来在哪里，没有人有确定的方向，虽然上上下下的许多人都在努力地探索
着。
然而，对于普通职工来说，现实就是只有基本工资，每个月还都不一定保证及时。
田家英报了到，他分到了金工车间。虽然别人都不愿意来，但是田家英觉得还不错，至少他
算是有了个位置。工厂还有单身宿舍，虽然是单身楼的两人间，已经是挺好的了，田家英暗
自说道。
金工车间也是很大。中间是通道，两侧都是一溜排开的机床。大部分是车床，当然铣床、刨
床、龙门铣床、牛头刨床、磨床等等，也是一应俱全。钻床和钳工工作台只能和磨刀的砂轮
委屈在一侧的角落。磨刀砂轮也是一整排，靠着墙；不是一台、两台的，是一整排，十几
台。
车间两侧的机床上方是两部起重桁车，垂着钢丝绳和起重吊钩；旁边还跟着一条控制线和控
制盒子，移动的。
田家英很震撼。他觉得学校工厂的金工车间的那几台可怜巴巴的机床和这一比，那简直就是
池塘和大海。
车间主任姓胡，个子高高的，长得有点像高仓健，很帅，即使是戴着一副眼镜。据说他正式
上任不久，以前是副主任。
车间里人不多，偌大的车间显得十分冷清。只有三、四台机床转着，钳工工作台边上有二三个职工在闲聊…
胡主任带着田家英给车间里的人一一做了介绍。他最后带着田家英来到一个在车床前忙乎的
师傅面前；师傅姓林，旁边还站着一个女学徒，名叫李桂兰。
“林师傅，这是新来的田家英，中专生，交给你带一带他。”
“主任，我这不是有个学徒了。”
“老林哪，别推辞。你是车间的一把刀，技术是头一份。现在找个中专生不容易，你得保证
三个月给我带出徒，他可是竞赛都得过奖的。”
胡主任转过身就要走，突然扭过头又说了一句：
“这个人三个月后我要用，你得给我上点心…”
“胡主任，你就只知道欺负我这老实人，下个月能不能多点带徒弟的津贴。”
胡主任挥了挥手，走了。
田家英成了林师傅的徒弟，李桂兰成了他的师姐，虽然她的年纪看起来也不大。
林师傅的话不多，人挺和善的。田家英很认真地跟着学，不懂就问；先问师姐李桂兰，解决
不了就再问师傅，虽然常常是李桂兰都解决不了。
田家英很勤快。每天上班都是早早地去了车间，把热水打好，把需要的东西摆好，成品、半
成品分类清楚，有加工图纸的要一一对照。
每天师傅收工之后，田家英便留下来，清理铁屑，打扫卫生，擦机床，
还要注意定期上油。李桂兰会一起帮忙。这个时间，李桂兰也会和他聊聊车间的人和事。
他知道了林师傅是前面车间老主任的徒弟，林师傅是大徒弟，一共有七个师兄弟，所以最小
的师弟大家管他叫“老七”，本名有时反而叫不上来。
胡主任虽然是老主任退休后正式任命的主任，但是车间内很多时候他的号令还不是很灵，老
主任的影响力还在。阿兰师姐就和他说了一个小故事。说是：
老主任刚退没多久，胡主任副转正，意气风发，准备大刀阔斧，革新除弊。结果，没过几
天，七师叔就给了他下马威。
胡主任安排了一批皮带轮钻孔任务给七师叔，让他一天之内加工好。按理说这任务简单的
很，数量还不多(好像百来个的样子。
“结果你猜。”阿兰笑着说。
“我可猜不出来。”
“一天钻一个。”阿兰说道。
“上午钻一个，下午就在班上翘着脚，抽烟，扯蛋；要不然就是上午先来点个卯，然后就没
影了，下班的时候再来钻一个。”
“啊…这样。也能行。”田家英笑了。
“胡主任气的半死，找老七，哦，七师叔。”阿兰说道。
“你猜七师叔怎么说？”
“怎么说？”
“七师叔说，我的肩膀痛，皮带轮那么重，我装不上卡盘，只能是慢慢搞。要不你再派个人
来给我装卸，肯定就能快。”
“就钻个孔，还派个助理。”田家英笑着说。
“所以啊，胡主任鼻子都快气歪了。他说，老七啊老七，你给我等着，我要给你处分。”
“那七师叔怎么说？”
“七师叔说，处分随便你，你最好有本事给我开除喽。”
“最后呢？”
“最后也是不了了之，车间内警告处分。根本不算个事。”
过了几天，阿兰师姐又和田家英说了件事。
“家英，你知道厂门口左侧的路边那排店面吗？”
“知道啊，怎么啦？”
“那里有两个*东人承包了的，开模具工作室。”
田家英知道那地方，闲逛的时候，他去看过。那两个*东仔，一个抽“剑牌”，一个抽“万
宝路”。
“怎么啦，师姐。”
“那是胡主任的手笔，他张罗着承包出去的，机床那些全部是厂里配的，每年要给厂里上缴
一笔钱。”
“也不知道会不会给咱们车间分点。”阿兰师姐接着说。
“家英你知不知道，那两个*东师傅一个月能赚多少钱？”
“多少钱？师姐你别卖关子了，难不成有上千块。”田家英问。
“一万块！”
阿兰师姐比了比手指，加重了语气。
“啊，咱们的基本工资也就是五、六十块钱，他赚一个月，咱们上十年班还赚不回来。”
田家英有一点点不太相信。
阿兰师姐看出来了。
“你不太相信，对不对？”
“有机会你问问胡主任，看看我说的对不对。我这可是厂办的人跟我说的。”
田家英瞬间又觉得可能是真的，他摇了摇头，心里想，人比人、气死人。
不过，先进的生产力是王道。技术就是生产力，人家有那技术。
田家英有点佩服那个帅帅的胡主任了。
七师叔顶杠胡主任看起来是管理的问题，权力交替的不适应问题。其实背后的实质还是发展
的问题，没有发展，一个月苦哈哈的几十块基本工资，还时不时的不准时，怎么管？如果能
有好的发展了，有效益，有绩效，有奖金，自然而然的就有了手段。看来，胡主任也是有在
花心思，想办法发展。
田家英想着有点走神…
阿兰师姐又说了：
“我看胡主任对你好像不错；你去提一下，看看有没有机会学模具去，那个有前途，比在这
强。开车床一百年也赚不上一个月一万块，不是吗？”
“不错是不错，可是这才来没多久就提要求是不是不太好。再说胡主任说三个月后要给我派
什么任务，到时候再看吧。”
报到后不久，田家英就给柳青打过一次电话，跑到梧桐镇上的邮电局打的。柳青她外公接
的，她不在，说是刚上班很忙，好像是在什么机关。
田家英没有再打，他知道了她的消息就好了，他留了他的地址…
田家英从家里要来报到的时候，他母亲阿珍还问起柳青：
“那个女娃娃怎么样了？”
“咱们农村娃，人家城里穿皮鞋的，差距着呢。挑着担子，一头轻、一头重，不好走路哩。”
田家英心里明白，所以他觉得他和柳青关系的定位决定权在于她。如果柳青想，他当然愿
意，他愿意为她做任何事情；如果柳青不想跟他，他也会默默地祝福她。
柳青来找他的时候，田家英刚刚领了第二个月的工资，五十三元六角。躺在宿舍的床上，田
家英一边抽着烟，一边想着中午是不是去找阿兰师姐蹭顿面条吃。
楼下传来传达室刘大爷的声音：
“田家英，田家英你在不在？有人找。”
田家英蹬了拖鞋，走到门外走廊探出了头，柳青来了。
田家英冲下了楼，没来得及换鞋，也忘了锁门。
加上假期，三个来月没见，柳青廋了许多，看上去也有些憔悴，田家英有点心疼。
两人都感觉似乎有一点点生分。
田家英打了招呼：
“柳青，你来了。给你外公家打过一次电话，说是你比较忙，没敢再打。”
“留了地址，就等着我来找你，你就不会想着去找我？下一次该是轮着你去找我吧。”
柳青似乎还是那个柳青。田家英心底暗自高兴，嘴上说着：“一定，一定。”
田家英领着柳青正准备上楼，突然间想起了什么。
“柳青，你先上楼，33房间。我那舍友不在，门没锁。我一会就回来。”
“你干什么去？”
柳青的话没落地，田家英已然没影了。
柳青上了楼，33房，走了进去，门确实开着。
房间里左右两侧各一张单人床，两张单人桌靠着窗台，两把椅子推在桌子底下，两个置物柜
在进门的一侧立着。
柳青一下子就知道了田家英的床，床上的被没叠，臭袜子东一根、西一只的，房间里还一股
烟草味，还没开窗。她走了过去，推开了窗户，外面的新空气扑了进来。
她叠好了被子，把臭袜子扔进了床下的脸盆，坐在床上等着田家英。
柳青刚坐下，田家英就回来了，气喘吁吁地说：
“借了一辆自行车，一会儿带你去镇上，好吗？”
他看了一下房间，瞬间有点不好意思：
“是不是有点乱？单身汉的房间。嘿嘿。”
柳青噘起嘴：
“有点乱？都臭死了。不开窗，在屋里面抽烟，臭袜子乱扔。”
田家英弯下腰，从床底下掏出面盆，嘴里说：
“我去打点水，给你洗把脸…”
一看，臭袜子在面盆里，就没敢继续说。
柳青一把抢过面盆，看着田家英：
“洗脸巾给我，上哪洗？”
“那个楼梯边上就是水槽和厕所，我带你去吧。”
“我去洗把脸，你跟着干嘛。肥皂给我。”
过了一会儿，柳青回来了。她洗了脸，也洗了田家英的袜子。
田家英接过脸盆，将洗脸巾和袜子晾在门口的晾衣绳上。
田家英骑着自行车，后座上驮着柳青。柳青侧着身坐着，手环抱住田家英的腰。凤凰牌自行
车，新的，田家英骑着那个轻快；心想阿兰师姐也真是不错，二话没说就借给了他；这是阿
兰师姐未婚夫送给她的礼物，她年头上才刚刚订了婚。
梧桐镇不算是重镇，但是由于有着从工业区横穿而过去往山里的省道，比起一般的乡镇还是
相对的繁华一些。
镇上有好几条街道，主街道是贯穿而过的省道，中间垂直的十字街是最热闹的所在。饭店在
那儿比较多，旁边有卖水果的水果摊，供销社在那，还有电影院和镇政府办公楼。
骑在路上，田家英琢磨着带柳青去吃点什么，这三个来月没见，她消瘦得有点多。
“柳青，我昨儿个才发了工资，你有什么想吃的？”
柳青趴在他的后背上，摇了摇头，没说话。
“那什么，这么的。那你告诉我，你爸妈领你下馆子一般都给你点什么菜。”
答案没讨着，柳青趴在他后背抽泣起来。
田家英停下自行车，转过身。
“怎么啦？柳青。”
他搂着柳青的肩膀问。
柳青的眼睛红了，抽泣着，摇了摇头，不说话。
田家英没敢再问，骑着自行车继续往前，一会儿就到镇上十字街。
“那我们就先去看电影，看完电影再吃饭，好吗？”
田家英看着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