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杀人又诛心(1 / 2)
日暮时分,天边红云。
陇东巷的宅子里来了三人,北齐太上皇和高莹,还有一位发须皆白的老人。
黄稹惊鸿一瞥,便发现老人一尘不染的袍子上,胸前的墨色图案像是人为画上去的,而并非是用丝线勾勒,可黄稹仅此一眼落在那图案上,就好似神游山水云雾,千尺瀑布,怪石竹林间,看遍天下奇景。
最终与一块巨石上骑青牛的钓鱼孩童对视一眼。
黄稹起了敬重之心,行礼道:“晚辈见过前辈。”
眼前老人在作画境界上,高出他太多,就如那山水中的一道鸿沟。
北齐太上皇刚要开口,老人抢先他一步,温声笑道:“你是北齐那个传闻已死的二皇子高稹,你还活着呢?”
他的笑容与说出来的话确实天差地别。
高莹顿时面色不善,小手叉腰道:“你这老头,怎么说话的!”
黄稹面色如常,道:“是我,侥幸未死。”
老人笑道:“心性倒是不错,知道我是谁吗?”
黄稹点了点头,“听过一些有关前辈的事迹,百年来世人公认的画圣道玄子,曾为人画过一副夜游神的画像,那副画挂在城隍庙内,至今震慑山精野怪不敢靠近,保了一方百姓太平民安,晚辈曾有幸见过一次,见画者如见夜游神本尊,自此,前辈便是世人公认的画圣。”
道玄子一笑置之,不以为然道:“过了过了,我那不是为了讨口酒喝而已,当时我游历山水,到了那处,正巧没钱买酒,那里的富甲人家备受家里那只山精野怪的困扰,找了好些道士都没将妖怪灭掉,我就站出来,跟他说我可以帮他对付那妖怪,只需讨口酒喝,所以我就提笔给他画了副画像,让他挂在大堂内就好,谁知后来随手的一幅画竟被人当做城隍神供养。”
黄稹眼神痴痴道:“那幅画保护一方百姓是事实,前辈冠以画圣之名也是事实。”
道玄子笑着在院子里的画像中看了起来,兴致勃勃,北齐太上皇示意黄稹跟上去,有这位画圣在,他的画意可登高数层楼。
黄稹却站着未动。
北齐太上皇怒其不争气。
片刻后,道玄子观完院子里的所有画,一边摇头一边走来,“差点意思,差点意思。”
黄稹这才上前,问道:“前辈是觉得哪里差了意思,可解否?”
道玄子张口预言,似乎是觉得不对,又闭上嘴沉思,在几人中间来回踱步思索,苦着脸色,须眉紧锁,似乎是很难解释到底是哪里差了意思,这又盯着黄稹看来看去。
他停下脚步,二指虚伸指着黄稹,问道:“我先问你,你知道何为意境?”
黄稹出口便答,“宫内少傅曾有言,意与境,其内可憾己,其外可感人,境非独物也,遇意二合,人之情,是喜怒哀乐四种,亦人心之境界,故能写出,画出真景物、真感情,是为意境。”
道玄子负手,对黄稹所答,他面露笑容,“说的通俗些,意境二字,是不同的道理,意所指的是人心如何想像,这是‘胸中意’,境,同景,是人的六识所看到,听到,感知到的外物之景,就是‘眼前境’,这二字看似简单,却能参透我等精神,才起,学识的高低,正如武者与炼气士有境界之分,我等亦有意境之说。”
黄稹听着,陷入沉思。
道玄子走至一副山水画旁,指着那幅画,继续道:“就用这幅山水画来说,山水画讲究灵性,就山水灵韵,也写胸中丘壑,所以看似是画山画水,实是画自己胸怀心境,也是画作眼中情境,绝不是单纯地画山水,但若说不是这些,可山是山,水是水,人是人,所以画人讲修为,这是养气,下笔如神,修为高,所绘山水神意自然就高。”
“我再换种说法,画山水无非就是草木、山石、湖泉、屋舍的组合,构图千千有万,用笔刚柔曲直,变化无常、一任为之,以得意境,笔墨为上,再者,意境也如一幅画的灵魂,画无意境则魂魄俱失,画无笔墨则味同嚼蜡,就但从意境而论,画无大小。”
黄稹则困惑道:“我还是不懂前辈的意思。”
道玄子大笑郎朗,伸出手:“拿只笔来!”
一个丫鬟将房间内的笔墨纸砚全部拿出,放在道玄子旁边的桌子上。
道玄子提笔蘸墨,走到下一幅画前,那是之前黄稹画下的苍龙,有眼无珠,道玄子再看这幅画,竟然认同的点头,“你知道你为何画不出这些神物吗?缺了那关键一笔。”
黄稹顿时一僵,摇头不知。
道玄子突然的一笔点在苍龙的眼睛上,画中的苍龙竟奇迹般的活了过来,在画中游历。
最后狂风大作,苍龙竟然直接挣脱了困住它的画卷,在院中飞舞。
那些没见过世面的丫鬟被吓得惊叫,高莹抱紧了太上皇,小脸苍白。
黄稹却瞪大眼睛,呆滞原地。
道玄子放下沾满墨汁的毛笔,苍龙围着他飞舞,他道:“其实无论是山水还是什么,重在意境二字,胸中意,眼前境,你只感受到眼前境,却无胸中意,所以你画不出这些神物的画像,所以你无法突破自己的心境,止笔于此!”
黄稹慌忙求问,“敢问前辈,如何得意?”
苍龙越变越大,很快它的身躯院子已经容不下了,抬起龙头,望向上空,那笔画的眼睛有一丝快意。
就在它要飞离院子,翱翔上空之际,道玄子一手点在巨大的身躯上,苍龙化作漫天墨汁洒落,所有的画像被浸染,乌黑一片。
道玄子问道:“高稹,我且问之,你,可曾见过真龙?”
这一刻,黄稹茅塞顿开,眼前景物想走马灯般,飞快闪过。
他想起了薛安。
原来从一开始,少年就已经为他点名道路。
只可惜,他当时心乱如麻,困在瓶颈太久太久,未曾细细思量那句话。
黄稹喃喃自语,“原来如此,因为我见过世间大好河山,所以我能画,因为我没见过那些神物,所以我画不出,我有心,但无眼,所以想象不出,原来如此……”
此时黄稹不知,他气机大盛,像是进入了另外一种境界。
北齐太上皇见此,欣慰一笑。
心境的突破为黄稹延续了些年月,虽然不多,但只要有,就还有治愈暗疾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