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祸起萧墙(1 / 2)
洞内雄宏奇大,峭壁周遭凸出处镶嵌长年不灭的长明灯,映射之下洞里银河耿耿,视野极为清明。经人为巧夺天工细致雕琢后,本已参差不齐杂乱无章的岩石路径,多处变成平坦沙地。
入洞后,他们停放好马匹,摘下黑色蒙罩。当先一人是二当家秦三娘,小家碧玉面容娟秀,淡唇翘鼻,虽年逾三旬也难掩其美,身形婀娜多姿不可方物,是个任何男子皆会怦然心动的女子;第二人是四当家仁青布仁,生得宽肩厚背形高脸丑,双腿斜呈内八字;最后一位是六当家比寻常人矮了一个半头,甚为瘦弱,细眉,山羊胡,一脸狡黠老成,像是个跑惯江湖历经沧桑的世故之人。
仁青布仁忽道:“本帮必有剧变,大伙儿还是小心为上。”说完,从背上慢慢抽出随身武器虎头三叉钢叉。屈阴也拔持贴肉匕首,秦三娘则是紧紧攥握软鞭。
三人焦急走得甚快,四周也异乎寻常的安静。行了数百步,突然头顶上方传来一声巨响,有一人身中长矛穿破躯体,正横空飞闪而过,直勾勾地被钉在岩壁上,死状极为恐怖。前方十步之遥正有两方阵营的人正在恶斗厮杀,放眼一观,人数约莫二三十人。仁青布仁、屈阴齐齐大声呼喝,这些人方才放低手中的兵器,他们个个怒目而视青筋暴现,眼中喷射的怒光似乎能焚尽世上任何事物。
其中一方队伍中冲出一位面目净白,脸上无须的中年汉人,抢近秦三娘跟前弯腰叩拜,急道:“二当家,你可要主持公道为我等做主。”又道:“达达这贼厮,勾朋结党犯上作乱,昨日趁夜我弟兄一众熟睡之际,突然暗下杀手害死了四五十人了。”话语中带着哽咽。
仁青布仁愠怒道:“达达好大的胆子,他人现在何处?”屈阴也插口道:“非把他揪出来不可,然后拔了他的皮抽了他的筋,祭奠死去弟兄们的英魂。”
秦三娘听完厉声道:“空穴来风,事出有因。众弟兄听令,你们速速放下手上兵器,随我一同前往寻了大当家的,一起问个明白,尔后再作道理。”在黄沙帮派中除了帮主,她便是帮中坐第二把交椅的人物,一干帮众又有谁人敢不遵令抗命。大伙儿纷纷收刀入鞘,搀扶起受伤之人一路紧随。
越往里死伤人马越多,留了些人包裹疗病。详问之下,大部分的帮众皆是不知何故作乱、自相残杀,只是听说七大家的率先发难胡来杀人。
正发问间,从不远处踉踉跄跄奔来一人,但见那人神色惊惶满面血污,背上还背插二支长箭。屈阴抢步上前,连忙问道:“这位兄弟,到底是怎生回事,你快快道来。”那中箭之人上气接不了下气,断断续续地道:“祸事了,快快,六当家,达达在巨岩阵上大肆杀人,快去阻止,快”语毕,顿时晕厥过去。
巨岩阵乃是帮中弟子平日修行练武之大校场。
屈阴转首面向秦三娘、仁青布仁,三人眼神互递心领神会,当即连连施展轻功拂袖急驰。
来到巨岩阵时,只见大校场上人山人海接踵摩肩,挤满了黄沙帮一众人马。较场上更是尸身满地血流成河,凄惨之状可谓惨绝人寰。其中一隅堆起了两三百人的尸墙,尸墙下方积满血色头颅,十几道鲜血流淌而下染满沙土。秦三娘等人见此情景,无不心头大震毛骨悚然。他们心想:无怪乎这一路上单见血迹和兵器,原来所有遇害之人全被积满于此地。
这时,另有三四十人尽皆默不作声齐跪于地,身后站满了赤身裸背满脸凶狠,手持鬼头刀的刽子手。只待一声令下,便行斩首之刑。说时迟那时快,秦三娘也不搭话,“嗖”地一声,蜻蜓点水般的身形飞掠众人头顶,半空中甩鞭一挥,随手打落下七八个刽子手手中大刀。腾挪移转几番,那些刽子手的兵器纷纷掉落一地。只在瞬息间,身形停落下,大伙儿方才认出是二当家。
黄沙帮帮众不约而同地齐呼:“二当家,二当家。”言辞间难掩振奋颜色。
秦三娘挥手之际,从人海之中窜出一人,此人年纪轻轻身材健硕,单手握着短斧,长身一揖说道:“二当家,你可算回来了。”这人正是黄沙帮三当家骨勒文茂的亲信达达,他与骨勒文茂皆来自西夏怀州。仁青布仁一见,不禁怒不可遏,大步流星抢身过来,直直挺叉猛扎达达胸口。那达达只是一名帮派小头目,武艺平平不见高深,眼见势急忙将单斧来挡。只一回合,达达单斧便被叉落于地,顿时臂膀酸麻虎口出血。仁青布仁得势不饶人,又踏一步一记重拳催发肚腹。
达达受此一记重拳肋骨尽断,口里不断大口大口地喷血而出,眼见不剩半条性命。秦三娘一把将其拎起,脸色十分难看,贴住对方的脸,厉斥道:“达达,你可知国有国法,帮有帮规?”达达未答,眼中已全无神采,过了良久,秦三娘又问:“帮规第四条是什么?”达达深吸一口气,才道:“忌同帮兄弟自相残杀。”秦三娘道:“若是违反帮规,又该如何?”达达答道:“违令者,斩无赦。”秦三娘道:“今日你可还想活命。”达达道:“我还有话要说。”秦三娘道:“汝欲何言?”达达道:“我”话音未完,整个人已然委顿软地不再爬起。原来适才不过是回光返照,硬生生地答完最后一段言语。有人凑近一探连连摇头,显是毙命当场。
仁青布仁出口大骂:“这个小人,害了许多兄弟丢了性命,真是死有余辜罪该此报。”
秦三娘环顾四下,朗声道:“各位好兄弟,帮中突然适逢剧变,一夜之间死伤不少,非大家所愿。现叛徒达达已诛,请先将刽子手一并擒下押入牢中,再行定夺。”说完,众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却不见一人动手将行刑者捉拿。秦三娘大奇,旋首顾盼左右,发现在场黄沙帮的子弟,绝大部分尽皆陌生面孔,只有少数之人尚且认得。至于刽子手全是三当家人马,那些跪地俯首受刑人,也是一个不识。
仁青布仁、屈阴齐齐出指喝道:“你们好大的胆子,竟连二当家的命令也敢违抗,难道真想犯上作乱造反不成?”
在场之人个个面露难色,场面极度尴尬。有把苍茫之声突然传来:“二当家、四当家、六当家的,小人老六有话要说。”秦三娘一眼认出说话之人是七大家周成的下属老六。她一眼认出此人,他十岁入帮,虽无建树,却也任劳任怨忠心耿耿,迄今年至五旬,也勉强升职成为一名小头目。这人对黄沙帮向来忠贞从无二心,为人耿直不屈很讲江湖义气。秦三娘对他甚为敬重,客气地道:“六叔,但说无妨。”老六踏前数步,说道:“各位当家,七大家周成密谋造反趁夜杀戮,确已坐实。周成狼子野心,觊觎头把交椅已久,今日终于大举行动怕是暗中筹谋徐久。那些帮中死伤弟兄,尽数是达达遵行帮主口谕奉命肃杀叛党。”停了一停,道:“达达被尔等错杀,实属冤枉,事情本不该如此。”说着说着,满脸悲戚眼眶湿润起来。他哭的是什么,是达达年纪尚轻,风华正茂,还未真真正正享受人间乐事、情爱之欲便撒手人寰,还是达达含冤受屈,领命行事却无故受死?
秦三娘三人闻听这一席话,不由面面相觑,无言以对。
秦三娘思忖:七大家周成心胸狭窄奸猾阴鸷且心术不正,老六言辞真切诚恳,说得斩钉截铁,料是并无虚言。难不成吾等真的错杀好人,铸下不可追悔之过。
那老六又道:“这些待受斩首之刑的人,全都是些奸淫掳掠,杀人不眨眼的江洋匪盗,他们尽皆该杀,简直是死有余辜死不足惜。早在三位当家出洞之后,大当家密诏我等于大殿后堂已然暗中嘱咐下来,三当家的也是在场悉晓此事。”
秦三娘问道:“如此说来,达达趁大家熟睡之际偷下杀手,大肆杀戮本帮同门,这事你全然晓得。”老六点头称是。秦三娘心下大惊,思量:帮中发生这般重大之事,自己居然全不知情。好歹自个儿也是位列帮派第二把交椅之人,为什么大当家不与我和几位当家合计商议?帮里招揽了众多陌生面孔,自己不识一人,也从未听人提及过?那些跪地领死之人,何故至始至终全然一言不发,全无反抗挣扎破口咒骂,是不是都服食了什么软骨散之类的药物,再加上哑药?
那面目净白,脸上无须的中年汉人正在侧旁,秦三娘冷目一视,娇叱道:“六叔所言非虚否?达达可是遵依帮主口谕奉命肃杀叛党?”那面目净白的汉子听后,顿时怒上心来,道:“好你个老贼,满嘴胡言乱语颠倒是非,信不信我亲手撕烂你这张妄嘴。”又道:“达达这厮,岂是良人!我等对本帮素来忠肝义胆从无二心,对二当家所言所语句句属实,此心天地可鉴日月可表,如是诓话,甘受千刀万剐不得好死。”老六嗤之以鼻,道:“无耻之徒,包藏祸心假言假语,又能骗得了谁?”那面目净白的汉子身旁也有数位刀下余魂,遂加入战团,止不住的破口大骂起来。老六这边也有不少人随身附和,双方各执一词,越吵越凶僵持不下。
秦三娘心想:无论孰是孰非,如何演变,也不可再有人因帮中剧变派系之争,再行填加无故枉死之人了。当下心意已决,朗声说道:“诸位弟兄听我号令,先将刽子手一干人等扣押牢狱之内,受斩首者亦然一并。黄沙帮众同门私斗死伤之事,吾秦三娘必亲躬身细查,将来龙去脉查个水落石出清清楚楚,尔后公告于众。凡有异议者、不服从号令者,立斩无赦!”仁青布仁、屈阴大声附和:“二当家的意思,也就是我们四当家、六当家的意思,谁人胆敢不服,尽管上前来问。”三位当家同声同气,众人岂敢再议半点是非,岂不怕脑袋搬家身首异处吗?
刽子手、受斩首正被一众人马缓步押送时,但闻一声似惊雷般狂音呼喝阻止:“且慢!”声至人到,有一灰影蓦然飘忽冲撞闯来,来人昂藏九尺,熊背虎腰,袒胸露背背插长斧,双目好似铜铃大小,精光闪烁甚是威武霸猛,这人正是黄沙帮三当家“金刚银斧”骨勒文茂。
黄沙帮至帮主而下,依次排列分作六名。这七人几乎每日照面,虽谈不上情同手足,却也十分亲昵紧连,只是一夜未见,各人寒暄回礼。仁青布仁连忙问道:“骨勒兄,何以出言阻止将犯人押回牢营?”骨勒文茂沉声一会,摇头叹气道:“哎,此番叛乱厮杀四起,殃及性命恐超帮内大半,全是祸起萧墙系五当家法之豹子、‘小刀神’七当家周成两人所为。”此言一出,好似晴天霹雳一般,大伙儿犹遭五雷轰顶,皆然懵头一片。
屈阴喃喃自语:“竟然害死了三、四百名兄弟的性命,如此之多?”
骨勒文茂道:“七当家已被擒下,命人严加看守了。绝大多数的叛徒悉数剿灭,剩少数余党尚未杀绝。”话音刚落,张臂一抬大叫来人,便有一名喽啰端着木托盘大步流星地行近,木盘上陈置一颗血淋淋的首级,血肉模糊凝结成块,不是五当家法之豹子又是谁呢?
仁青布仁心中早有计较,可亲眼目睹管鲍之交的血肉人头,还是不禁悲痛不已恻然于表,颤巍巍地接过木盘,身子不由自主地软瘫于地,哭嚎道:“五弟,你死得好惨呀!”众人一见,无不黯然神伤,别过头去不忍相望。仁青布仁不住捶胸顿足,嚎啕大哭,念道着:“五弟义薄云天赤胆忠心,断然不会做出此等叛教谋乱,犯上作乱之事,我不信,我不信”说着说着,声嘶力竭泣不成声。秦三娘、屈阴款步而上抚慰劝道。
骨勒文茂不理不睬,转而问曰:“达达人在何处?”屈阴答道:“达达已死,人在那边。”朝着尸墙一指。原来一早有人已将其尸首移步尸墙一隅。骨勒文茂踏步过去,来至尸体边上,屈膝蹲下抱起达达,眼中充盈泪珠久不落下。
少间,骨勒文茂红着双眼蓦然起身,振振有词地道:“法之豹子性情刚烈,说话从不绕弯,都是听信小人谗言由人摆布,他们皆有份参与。”说完,右指指向停步的受刑者。接着说道:“黄龙令在此,众兄弟听令。”从怀中取出黑黝黝一物高举于顶。黄龙令乃黄沙帮帮主的信物,是一届帮主承接上任帮主的重要物件,帮众敬若神明莫不敢从,形同朝廷皇上圣旨。令牌系黑铁所铸,正背面皆雕刻一条腾空云霄之上栩栩如生的黄龙。
黄龙令一现,秦三娘、仁青布仁、屈阴和一众帮众弟子,连同刽子手纷纷俯首叩拜。
骨勒文茂大声道:“帮主有令,务必剿清余孽一个不留,以免旁生枝节再生事端。刽子手听吾手令,将乱党一字排列,全数施斩首之刑。”
言毕,大伙儿一一起身,黄沙帮子弟退回原位围作一圈。刽子手停落妥当,骨勒文茂起手一挥,被斩之人纷纷人头落地,立马有人趋前收拾。紧连着又提上一批约有五六十人垂头不语之人鱼贯入场,连续进场三四批,一时间巨岩阵活像人间炼狱,尸横遍地血流成河。
秦三娘愈望愈是心惊肉跳,抬眼望去,受斩者多数不识,偶尔可见几个熟悉的面孔,心底顿起涟漪感慨万千:一夜之间黄沙帮竟然发生如此翻天覆地的剧变,死死伤伤这么多的人,居然还是不肯善罢甘休,这到底还要死上多少人方肯收手?
仁青布仁却在一侧连连拍掌称好,大叫杀得痛快。屈阴、骨勒文茂时不时也在手舞足摆呼嚎狂叫。
秦三娘听在耳里,看在眼里,内心发问:这些帮中的好兄弟、好朋友,还是这么多年来亲密无间无所不谈的好伙伴吗?一股莫名之感袭上心头,但觉与他们之间似乎是素昧平生,关山之遥的陌生人一般。
屈阴打断了秦三娘陷入深深脑海中的沉思,问道:“三娘,你可安好?”秦三娘道:“你不觉得好生奇怪吗,为何被斩的人尽皆一言不发,甘愿受死?还有就是大多数的人皆然面目慈和,像是庶民百姓,而不像是罪恶滔天无恶不作的歹人。”屈阴淡淡道:“定是帮主和三当家事先安排,麻痹其身喂其哑药,以免又起乱端。”然后笑了一笑,说道:“诚如所言,长相善良者便是良人,长相凶恶者便是歹人。是良人者额头上必定书写正义公理,是歹人者额头上必定书写邪恶嗜杀。其实大千世界中那些长相忠厚善良的人有时候往往包藏祸心,而那些满脸横肉、长得凶神恶煞者有时候往往心房里住着一颗慈悲心肠。俗话说得好:‘人心隔肚皮’,你又不是他人肚中的蛔虫,又岂能轻易分辨其善恶是非。凡作奸犯科者往往皆是颜面平凡,最令你意想不到之人。”秦三娘闻后,但觉对方言之成理,不由地连连颔首。
正在这时,一队受刑之人正冉冉而进押进较场中央。秦三娘余光一瞥,但觉人群中有个人似乎甚是熟络,于是定睁一望那人身形高瘦脸庞削尖,虽只侧面亦难掩其面带英气逼人,当下脱口而出,唤道:“周兄,周大哥。”说着,娇躯一扭发足冲去。来到时,一边拍抓其肩一边摇晃其身,不住叫道:“周大哥,周大哥。”这位正是福安客栈的大老板周行水。周行水眼望而来,认出来人,不由地又惊又喜,困于全身乏力又无法言语,拉拽着秦三娘的纤嫩玉掌,似有千言万语却发不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