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九章 古宅二三事 (4k)(1 / 2)
“啪啪啪啪……啪啪……”
艺工三绝的牌匾下面,席前三百三十三响,席中六百六十六响,席后九百九十九响,郑家人自从迎娶祖祖祖祖太奶奶范氏那一辈就流传下来的规矩。
祖祖祖祖太爷,寒门出身的,当年科举的探花郎,就这么得到了当时的名门,泸州范家的支持,平步青云,在此后,于这后世改名为南良的古城当中,留下了郑家的名号。
范家如何在此地拥有自己的名门大户,传承千年而不断,早已无从了解。
实打实的,是跟着不断延长的族谱,流传而下的越来越多的家规。
虽然是外嫁女子,还是嫁给一个当时还不见经传的年轻小官,再怎么说,也是名门子女,和朝廷钦点探花郎的相合。
这些个规矩,比如这暗合吉利数的鞭炮响声要求,也一同过继到了当时的郑家。
时至今日,祖上流传下来的金山银山,早就已经所剩无几,也许只有老爷书房里头的那些前任家族留下来的洋玩意儿,还有这一座虽然在不断腐朽,但依旧颇有价值的古宅子,如今在市场上,还值几个子儿。
家产不多,规矩倒是照例传了下来。
只不过现如今,大奶奶早夭,老爷续弦,也放不起那总共一千九百九十八响的鞭炮了,席前席中席后,总共一百九十八响。整整砍了一个大数。
并且,对于负责看火的王灶来说,那也是只有在前门才能欣赏得到的,遥不可及的风光。
他能所见的,只有日复一日的熏眼烧火烟,和永远处理不完的木柴木炭锅底灰。
抬头看看,虽然修了好几个,但是只有一个灶台在运转,如今的郑家连几个多余的烧火工和案板工都请不起了,更别说做菜的厨子,仅有的那一个,王灶的师傅,此时也许比他还愁。
郑家到了如今这个年代,穷酸落魄,可再怎么说人家还是大户人家。
上面一句话下来,自古以来只有这个奶奶那个少奶奶守寡的先例,没有几个不纳二房的老爷。
家主要续弦,娶的是穷苦人家,卖身葬父的年轻女儿,可是大户人家该有的规矩一样少不了。
预算就那么些,排场却还是照旧。
郑家以往的一大堆富贵朋友,是没几个会来看这破落穷门的乐子了,再说一听北边铁路什么的又让炸了,东边滨海码头上又有洋鬼子闹事了,哪怕是那些没有破落的门户,也得好好思考自己的出路了。
这宴席上,怕是来不了几个尊贵客人,可是大户人家不就是这样,哪怕是做给自己看,也得有身为富贵人家的矜持,钟鸣鼎食,世代簪缨的传承。
银两就那么点,局势动荡,菜价什么的还涨上去了,可是做不好照样不行,这一届家主的老规矩,搞不好就拿你负责办理这件事儿的人试问。
反正,总不能让主人家背锅吧,正好府上缺银子,古来富贵人家独传的俗术[月钱克扣]
菜烧不好,就尝尝自己家揭不开锅的滋味。
这两天忙的轮轴转,甚至自己还贴了几个钱进去,刚才的师傅,总算是把这事儿搞好了。
只能说至少贴的钱,比做不好菜,主人家那边扣的钱少,日子都过成这样了,也只能过一天算一天了。
至少,现在如今还能看着这柴米油盐酱醋茶,靠着这热灶台,有那个发愁的机会。
往外面走走,多少个裹着薄衣服破衣服,在大街上挨饿受冻的,坐着黄包车乃至汽车路过的那些个大官大员,那些个洋人老爷,乃至于跟着平步青云的翻译官,大记者,有几个会停步的。
是在南方,没有受多少天气局势影响的南良尚且如此,天知道离他们这远一点,离混乱更近一点的北平什么的地方出了什么事儿。
王灶乃至烧菜的师傅都没读过什么书,他们厨子,乃至地位更差的帮厨,说白了那不就是下人,与下九流不过一二字的差别,从小那就是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的。
大字儿?天文地理?机械?洋话?那都是什么东西?他们从小了解的,都是如何劈柴劈的更好,如何看主人家的脸色。
可就是这样的下人,光靠自己出去采买,听江湖话积攒的常识,王灶也知道啥叫伴君如伴虎。
如今这个时局,与当初朝堂没什么差别。
主人家没有皇帝爷那么富,他们也不像那些大官,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但结果没什么差别,主人家一句话,他们可能今晚就要去街道上抢好坐位,顺便去江湖大学堂上,学一些实用的新知识,比如如何讨好路过的巡捕。
可饶是如此,就像当初的朝臣束缚众多,可照样有无数的寒门学子,无数的庄稼汉,富贵人,想往朝廷上爬一样。
他们的这种受限受制,已经是很多人望尘莫及的美好生活了,知足常乐便好。
挨主人克扣打骂?你看看大街上那些个饿了两三天,还要被巡捕房的人拿警棍敲的人,再好好考虑考虑?
王灶,乃至现在冷眼旁观一切的陆常安,都晓得这样的道理。
不过是近来买的柴禾比以前便宜,烧出来的烟更加难闻,主人家口袋里越发的空,说出来的话也更加的臭而己,没什么忍不了的。
就像第二天早上起来,老爷不知为何又对着他们这些下人发一顿火。
这个书香世家的传承人,到了如今这个年代,穷困落魄的连学堂私塾都上不全了。
再说,本来也不是读书这块料,也不知祖上艺工三绝的基因继承到了谁身上去。
虽然因为是独子,还是继承了家业,但是如今骂起他们这些下人来,属实不痛不痒,别说什么引经据典,对王灶他们这些一身江湖气的下人来说,甚至都不如花街柳巷里的那些老鸨,或者当初他们学手艺,带后人的老师傅。
一边啃着发馊的剩馒头,一边准备主人家午餐的时候,他们不会因为早上的辱骂有任何的不适。
甚至在通过丫鬟传来的消息,知道主人家生气的原因,是新纳的那个小妾,嫌老爷昨天晚上床上功夫不行时,甚至还能在厨房大笑出声。
王灶的回忆里头,大多都是这样的事情。
在这个被无数人讲述过无数次的时代里头生活,要说新意,当真是找不到太多,何况还是来了这么一个下人身上。
最有趣的地方,可能也就是转换视角,从已经说腻了的大户人家大少爷大小姐那边,转到了真正能够代表大多数劳苦大众的下人身上,对局势看得更加透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