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衮衮诸公(1 / 2)
大象(英琪
南亚人与大象的渊源来源已久。这些极富灵性的大块头曾经为印度、缅甸、泰国等一干国度的人民浴血疆场、攻城略地。英吉利海峡为英伦三岛的人民挡住了太阳王路易十六和拿破仑三世的铁蹄,将战场上嘶鸣的大象看作印度人的英吉利海峡毫不为过。当初亚历山大即在印度的边境诸侯处受挫,正是印度藩王波拉斯所豢养的八十五头战象粉碎了他将整个亚洲踩在脚下的幻梦。
在综合考量经济、时间等各方面因素的情况下,训练一头大象最节约成本的方法是直接从野外捕捉适龄的大公象回来,然后用铁链锁住它们,让它们熟悉疼痛的滋味与火药硝烟的气息,经过与训象人短时间的磨合后便可以驱上战场了。这样的训练固然便捷,但如此培养出来的战象在战场上的发挥也是极不稳定的。它们是被疼痛和恐惧以及机械的训练反应驱使着冲向敌军,一旦目睹敌军来势汹汹、比训象人手中的铁钩更加可怕,权衡利弊之下便会折返回去,反将自家的队伍冲垮。
人民的智慧是无穷的。经过许多年月,印度人和尼泊尔人发掘出了最精炼、最成熟的驯象技艺。若干年后的蒋花宾并不是这一技艺的创始人。
即捉来一头刚刚断奶的乳象,任何事物再坚强,都有其年幼脆弱的时候。在大象最脆弱、最需要保护的年龄阶段,挑选一名年龄大、脾气尚可且有耐心的非战斗人员来担任乳象的象夫,用人的威严来代替母象的亲情呵护。象是动物界智力最高的成员之一,这导致了它们会狡猾地评估敌方实力从而决定要不要临阵脱逃,却也给予了它们权衡利弊、决定是否要服从主人的能力。经过二三十年的喂养与朝夕相处,步入壮年的大象建立起了与象夫深厚的感情——抑或说是极强的服从性——象夫免不了要采用暴力手段压制象的脾气秉性;出于对象夫死心塌地的服从性,即便在硝烟弥漫的战场上,如此训练的大象也极少出现不顾命令、掉头逃跑的情况。
英琪这个名字是日后花宾所取,而它原来的祖籍在云雾缭绕的西高止山脉。这座位于泰国境内的巍峨高山被誉为亚洲最具代表性的野生王国。这里的大象相比于非洲、印度的亲戚,肩宽腿长,象征着智慧的额头也更加饱满突出,颜色也由普通的瓦灰色变为了更加精神的乌黑锃亮。因为没有自然生境中掠食者的威胁,大象的一生是长寿而幸福的。除非遭人类的毒手。
这个故事发源于一百五十年前的泰国。泰国迎来了她历史上最有威望的一位君主,然而生不逢时,恰好遇上了欧洲殖民主义风潮的高峰。英国人的铁蹄一路自西向东杀来,他们傀儡了缅甸,肢解了印度,矛头直指泰国。惊恐万状的君王找到了一位愿意帮助他的盟友,时任美国第十五任总统的詹姆斯。詹姆斯正面对着一个新生政权所固有的一切麻烦,为了与老牌列强们分庭抗礼,也为了拯救那些仍于苦难中沉沦的国家,他积极与亚洲文明进行接触。作为国王与总统友谊的证明,大约二十头大象通过轮船被送到了美洲大陆。
伟大的林肯先生与这些象在白宫前拍照。但接踵而至的战争很快将他们淹没于硝烟战火中。林肯不想破坏与国王的友谊,但他委婉得表示,适宜大象居住的地方此时都为叛军所掌握,他不能给可爱的大象们提供足够好的栖息地。他想过要拍卖他们,至少富人可以让大象衣食无忧,同时他也没有足够成熟的技艺训练这些象来为战争作出贡献。但一位名叫“齿”的驯兽师认为大象也许能在战争中起到作用,他承担起了训练大象的任务,且效果显著。
这些坚强的动物在伟大的南北战争中负上了荣光的勋章。它们于三月份的海滨行动中被组建成大象军团,撕毁铁路、推倒电线杆,破坏建筑物,立下了汗马功劳,但许多正值壮年的大象也在此一役中负伤挂彩,甚至葬送了生命,被战友埋葬在美国大平原那绿草如茵的土地上,成为继《飘》之后南北战争中又一页传奇而凄美的篇章。
为了缓解战争过后英美两国之间的关系,其中的一些象被作为礼品又赠给了母仪天下的维多利亚女王。财大气粗的大英帝国为每一只大象都配备了脾气温厚的象夫,直到幼小的英琪诞生到这个世界上,也不例外。在它年轻的岁月中,就被代代相承的象夫主人管教地服服贴贴,因为稍有违逆便会得不到食物。它曾经因饥饿而大发脾气,在象舍中用青春期的精力大搞破坏,结果换来不是主人的妥协,而是一顿劈头盖脸的抽打。象夫还用其独有的一种铁钩:“象钩”,这种冰冷的刑具在训练过程中会一直抵在大象的耳根后面,犹如人被匕首抵住咽喉。只要大象稍微有一丝叛逆的念头,象夫就会在脑袋、耳朵和脖子等敏感的部位重重刺一下,一次次流血结痂,往复几次,脾气再倔强的大象也都不敢有叛逆心理了。
英琪从英伦三岛来到东亚的动物园,它的象夫主人换了一届又一届,但无一例外不是用象钩折磨着他。那些象夫也许不乏和善的人,但对他们来说训练大象只是一份工作。
英琪杀死那名象夫是个意外,虽然在意料之外,却也在情理之中。你没办法时时刻刻都完全控制住一头两吨重的动物,它可以在举手投足之间就杀死一个人。当那柄象钩又挥起,象夫漫不经心地用这血迹斑斑的凶器扎破了大象身上的一个脓包,英琪再也忍受不了这种苦痛折磨了,它发起了反击。也许它的本意并不是要杀死象夫——它使用的只是象与象打架时常用的招式,象鼻抡甩,象牙戳刺,张嘴噬咬,但人的生命就像一阵风,不经意间就吹过去了。
大象的反抗没能换来别人的重视和正确认知,它换了一届主人,换汤不换药,还是那样受苦。花宾非常爱小公象英琪,他认为这头象受尽折磨,遭受了千般非人的虐待,理应受到关怀备至。可崇尚武士道精神的日本有一句至理名言,“对上无限服从的人,对下必然无限残忍”。如果花宾真的把小公象当做一朵绽放的白莲花,那某些动物就要喊冤叫屈了。
那些好脾气的大块头是动物园里最常见的居民,这些水牛在大象面前就像犯错的小孩子一样战战兢兢。
园中牛的品种各式各样。有花宾最熟悉的大水牛,中原固有的生物,当地人赖以为生的耕犁工具,吃苦耐劳,体态庞大,步履稳健,憨厚敦实;有不常见的牦牛,来自雪域高原,一身高洁的白色长毛,从肩膀一直裹挟到腹部;还有花宾只在书中听说过的野牛——当白人尚未涉足富饶的美洲大陆时,印第安人曾与这种雄伟蓬勃的生物和平共处一万多年,在相依相存中熬过了严寒的冰河世纪,却在文明的曙光照耀下一道销声匿迹——白人对印第安人展开的惨无人道的大屠杀同样发生在野牛身上,数以万计的野牛被那些骑马的牛仔抱着取乐的心态赶到悬崖边,不知停顿的牛群坠崖而死,成堆的尸骸累积如山,过去悠然漫步在北美大地上的百万牛群已成斑驳泪影,惟余少数残存的个体还顽强得在夕阳下奔跑。这些经德国商人之手漂洋过海来到万牲园的幸运儿,每天都静悄悄地站在泥塘外,温顺地等待着其他动物洗浴完毕,再依此进入泥塘。
小公象日夜受到象钩的折磨,它就把无处宣泄的怒气发作了比自己小的动物身上——可悲的是,没有什么陆地哺乳动物能比大象更大了,它们全都不敢与大象争斗。牛群中最大的公牛,浑身遍及伤痕,小公象每每不顺心时,就拿它作为玩具来发泄。作为牛群中最大的,它的个头刚刚好,对小象来说总是要一个个头相仿的对手才能有些刺激感。象鼻抽打、象牙戳刺,都是家常便饭。
也许是上帝难得睁眼,才把花宾送过来。无论对大象还是对其他动物,花宾都是救星。
夜里,花宾抱着象鼻子睡去,英琪则少有的感到这个世界对自己居然还是有那么一点温柔、怜悯。
花宾私下答应英琪:“我的生理缺陷显著,因此我不会有子嗣,所谓父死子继的帝王魔咒不会在我身上应验。我也不会永远待在这里,我是要出去念书的。我不相信那些人,我走后,动物们就仰仗你照顾了。”
花宾可能是随口一句,英琪却牢记心间了。
河马
“你且观看河马。我造你也造它。它吃草与牛一样。它的气力在腰间,能力在肚腹的筋上。它摇动尾巴如香柏树。它大腿的筋互相联络。它的骨头好像铜管。它的肢体仿佛铁棍。它在神所造的物中为首。创造它的给它刀剑。诸山给它出食物,也是百兽游玩之处。它伏在莲叶之下,卧在芦苇隐密处和水洼子里。莲叶的阴凉遮蔽它。溪旁的柳树环绕它。河水泛滥,它不发战。就是约旦河的水涨到它口边,也是安然。在它防备的时候,谁能捉拿它。谁能牢笼它穿它的鼻子呢。”
若干年后的蒋花宾潜心阅读《圣经》时读到这段文字时,对河马的复杂情感一再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