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倒把(两章半)(1 / 2)
第二天,海枫打算进宫的时候,刚巧天降骤雨。
强劲的风,甚至吹倒了她要坐的马车。轰隆隆的雷声,震耳欲聋。
豆大的雨滴砸在院子里,很快形成一尺来高的积水。
海枫梳妆换衣服的功夫,青石台阶就有三四级,被水给盖了过去。
在春天里,如此极端的风雨,在京城住了一辈子的董嬷嬷,都没有见过。
“主子,奴才去叫人,跟内务府说一声吧!改成明日再见太子妃。您着凉受寒,动了胎气,叫奴才怎么跟皇上、额驸交代呢?”
昨夜几乎因为忧虑,片刻未曾睡着的海枫,凝望着窗外,如同瀑布分支般的雨注,自房檐上,气势如虹地倾泻而下。
“妈妈,你说,我晚见蓉妹妹一天,陕西和山东,会多死多少性命?”
董嬷嬷的眼圈,霎时就红了。
“主子说得对。奴才见识浅。可恨皇上不在京城。不然,老奴舍出这条命,去皇上跟前儿求告。把这群书读到狗肚子里去的贪官,全给揭发出来!”
海枫嘴角抽动着,咽下一个苦笑。
董嬷嬷在康熙面前,固然说话有分量。但是,还不够。
比不上太子,比不上大阿哥。
比不上,他的千古好名声。
这件龌龊事,起因是宫墙内皇子内斗,说出去太丢人,估计都上不了史书。
雨势,丝毫没有削弱的意思,反而更加猛烈。
巴勒仲像趟过一条小溪一样,从外院一步一步,摸索着,试探着,走到海枫的院门口。
脚下,泛起大朵大朵,乳白色的浪花。
雨水落地声,时不时响起的电闪雷鸣,迫使他大声喊叫,才能让院里面的人听见自己。
“公主,马房说,拉车的马听见雷声,都给吓怕了,不肯出来。没有马,无法出发!”
海枫正在用木梳整理碎发,听见这个消息,恨得将梳子,猛地拍在紫檀妆台上。
天意,不准她插手这件事吗?
如果真是如此,那这天意,错得太离谱!
她不再避嫌,亲自走到正房门口,跟巴勒仲隔着一个院子喊话。
“额驸平时用的马呢?总还有几匹留在府里吧?它们不怕火枪声,自然也不怕雷声!”
巴勒仲奋力擦干,沿络腮胡流下的雨水,洪亮地回话:
“有!带走三匹,还有五匹。但是公主,那是骑的马!不会拉车!”
“有你在,本宫还怕它们不肯听话吗?”
得意,都露在巴勒仲的脸上了。
“哎!公主,您等着!我去套车!”
白昼与黑夜,在漫天乌云的遮蔽下,混为一体。海枫的马车,是京城街上,唯一在活动的物体。
车轮卷起漩涡,时不时带起掉在水里的一些小物件。乍一看,马车像是一艘,飘荡在激流中的小船。
两米开外有什么,赶车的巴勒仲,都很难用肉眼看清楚。
阿香和舒泰守在马车的两扇小窗户边上,死命拉紧窗帘,不放一滴雨水进来。
她俩的手指,泡到些许发白。
海枫心疼两个从小陪在身边,不是姐妹,胜似姐妹的侍女,在中间给她们扶着厚衣服御寒。
“咱们一起抱着吧,进来雨没事。我没那么弱。”
舒泰脸皮绷得紧紧,语气一丝不苟:
“主子,外面缺粮的惨状,府里从上到下,都知道了。静贵妃娘娘,昨夜把咱们都给叫去,在她房里问话。谁要是怕受牵连,去账房领一年工钱回家,她帮忙在盛京,找新主家做活。”
“额涅?”
海枫没想到,柔柔弱弱的母亲,竟有这样的魄力。
阿香其实在哭,但她努力不让背后的海枫看见。
公主现在需要支持、照顾,眼泪不管用。
她从小,就在亲生父亲的冷血压榨下,懂得了这个道理。
“主子,咱们都不走。一个当窝囊逃兵的都没有。奴才们没念过多少书,大事上头,帮不到公主。娘娘说得对。邪不压正。只要能帮公主,为山东、陕西的百姓喊冤,奴才们就是死了,也是喜丧!”
“呸呸呸,说什么胡话呢。有我在,谁敢动我贴身的侍女!”
平日不要一刻钟就能走完的路,马车足足走了一个时辰上下。
东华门的守卫,惊得目瞪口呆,一个个顾不上穿雨具,趟水凑到跟前。
“哎哟,四公主殿下。这样的天气,您好歹缓一缓,再进宫啊!”
“本宫有急事。开门吧!”
“嗻。”
紫禁城的排水系统,果真一绝。海枫当年在大学念书的时候,跟风来这里观光,没能看到的九龙吐水,这回估计都能看到了。
故宫跟外面,仿佛两个世界。
这里没有阻碍前行的积水。
虽然风雨依旧肆虐,却在精心设计的水道引导下,迅速排出。
巴勒仲进了皇宫的大门,终于把悬着的心,稳稳放下。
“公主出半点岔子,王爷非拿鞭子抽我不可。”
海枫虽然身上寒冷,好在并没有浇到半点雨滴,仪容上还算过得去。
“快去毓庆宫。再加把劲儿。到了,你们赶紧喝姜汤,换干净衣裳。”
没过多久,多布留下的战马,便小心翼翼地,停在毓庆宫的宫门前。
十几个太子妃身边的仆从,听见外头通传,男男女女,倾巢出动,打雨伞,穿蓑衣,出来迎接。
绿茹冲在最前面,把手里准备的东西,往车上递。
“奴才万没想到,公主竟然真来了。您哪怕等雨小些!热水都烧上了!快请下车吧!”
海枫反复叮嘱跟着来的三个人如何有效驱寒后,才尽量以最快速度,冲进了太子妃石氏的屋子。
太子妃亲自选了三套她没怎么穿过的体面衣服,叫海枫把里里外外全给换了。
“过去咱们还经常换衣裳穿,尺寸不会差太多。我知道,你有着急的事。但是你这么折腾自己,非把孩子折腾掉不可。先歇歇。”
正在用干棉布擦拭身体的海枫,听见太子妃后半句话,不禁愣住。
“蓉妹妹,外头的事情,你究竟知道多少?”
“差不多,都知道。爷叫我收起来的私房钱,绝不是寻常做点生意,能挣到的数额。”
绿茹便叫屋里头服侍的,都撤出去。只她一个人,在听不见主子们对话的殿门口把守。
海枫从来没有沾染非得下人帮忙,才能梳洗的恶习。她默默地,站在火热的炭盆前,重新换好衣裳,等体温恢复正常后,把准备好的话,娓娓道出。
“大哥和太子哥哥,在山东打酒水生意的擂台。从去年闹到如今,愈发收不住。陕西那边依附于大阿哥的几个县令,偷偷把粮仓里的粮食,运到山东给酒坊救急。那里本就不是丰产的地界,几乎年年闹旱灾......”
“四公主,这些话,你似乎该讲给大阿哥那边的人听。爷就算有过错,也不是大错。何况,不是我们先动的手。”
面前这个冷静自持、句句不落下风的太子妃,跟海枫多年相识的石家蓉小姐,简直判若两人。
太子妃从来,都是以温柔周到的形象示人,谁都不得罪。精明,却又不过分自私。
一上来就走到剑拔弩张的地步,海枫有点措手不及。
“蓉妹妹,我不是叫你劝太子哥哥罢手。事关人命,我过来,是希望他能把藏着的粮食拿出来,救一救灾民!”
“你找错人了。爷,如今不见我。”
太子妃没有意识到,她的右手,正深情抚摸着自己的小腹。
“你说我还能再有孕,他连我的门都不进,怎么能再有孩子?我知道,爷不是厌恶了我,他是难过。恨自己保护不了妻女,只能任由佟妃算计。四公主,我真羡慕你。”
“羡慕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