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园（1 / 1）

初秋的夜空像一个充满秘密的魅力女神，繁星经由她的掌心能落入地球，闪入静谧的山谷，变成湖泊的心。湖泊有了宇宙的秘密，因此灵动，却又静默。

露西亚背靠着x1763号禁区的一棵大杉木，安静地观察着湖面。一只尾巴上有火红斑点的夜行飞鸟轻轻拂过水面，没有带起一片水花，安静得如同鬼魅，它的羽毛在月光下闪着丝绒般的哑光，额头上的第三只眼隐隐透着不和谐的光。她注视着那只鸟远去。一只长着两颗脑袋的蜥蜴悄悄爬过她的脚边，她狡黠地笑着用脚踩住了它的尾巴，然后抓起来玩弄两下便扔到了湖的对面。噗的一声，原本躲在那片草丛里的大灯笼（巨型发光虫全部飞了起来。露西亚满意地笑了。它们相互碰撞着飞到空中，然后扑打着和身体不成比例的翅膀纷纷逃进猎物的嘴里。这时来了一群大型食肉麻雀，一口一口地吃掉飞到嘴边的美食。

“进化得不错，小鸟们。”

大型食肉麻雀歪着脑袋看了看露西亚，它们对她并不感兴趣，只是好奇这个人类为什么会在这里。比起那些没有“进化”完全的动物们来说，大型麻雀还算是可爱的。它们长着和大型犬相当的身体，圆滚滚胖乎乎的大脑袋和同样圆滚滚滴溜溜的大眼睛，肉质肥嫩还没有多少毒素，就是叫声太大了，早上总是会扰民，所以人类的栖息地周围基本上看不到这些鸟，有的话早就打光了，拔光了毛处理完毒素之后就晒干穿在竹竿上等着过冬。

虽然在洛根先生的自然课上露西亚总是会睡着，但是她知道一千年前的古代可不是这样的，人类的栖息地上到处可见麻雀，那时它们都没有巴掌大，而且叫声还好听。教科书上说那时候都还没有威纳特（一种大型食人兔和鲨龙（大概可以理解为鲨鱼和恐龙的结合体，还有好多现在都叫不出名字的生物那时候都没有出现。洛根先生曾经说过现代是生物多样性上爆炸式增长的年代，可是总有一天，它们都会从地球上消失，这是必然结果。他说了一大堆理由论证自己，但是露西亚并不这么认为，这样的说法太冰冷了，没有什么是必然的。虽然大自然的一切似乎都在跟人类对着干（主要是跟大人们对着干，跟她这个小孩子可没有关系，但无所谓，她喜欢一切野蛮生长的东西，自从她出生以来一切都是现在这个样子，这不也挺好的吗？她不明白人类为什么一定要回到过去，回到哪？回到“大农药”前吗？

那是一段人类和“藤壶”展开拉锯战的时代，一千多年以前，第一次出现了寄生于城市建筑的“藤壶”，没有人知道它们从哪里来，怎么开始的。反正没过多久，人类城市里到处可见这种东西，它长得像藤壶，却不似藤壶只栖息在海边，一开始它们只吃铁锈，废旧物品之类的东西。后来某个城市管理员认为这种东西影响市容，就开始大面积消杀，那时候的杀虫剂还只能灭灭蚊子蟑螂，对付这种藤壶效果也貌似很好。但没过多久这东西又出现了，不但体型变得更大，胃口还变得更好了，它们开始吃沥青路，吃轮胎，连过期肥料都不放过。这次各个城市的消杀力度更大了，但却控制不住它们猛烈的增长速度。市长面对年末工作总结会议没有办法，只好让专家们连夜制定出方案，在五花八门的实施方案中各个城市的表现也是五花八门的。最后有个脑筋特别好使的农药部门负责人研制出来了新型农药，药力过猛，把城市里的老鼠都毒死在下水道里，那些老鼠尸体中参杂着鸟类和流浪动物，最终堵住了下水道，市民中心的电话都打爆了，也没能解决各处下水道溢水的问题，问题严重到这个程度，那些地下廉租房是彻底没法住人了。这还不是最大的麻烦，罪魁祸首来势汹汹，藤壶进化了。它们好像特别喜欢这种新型农药，喷了之后它们貌似都死了，但第二天会从藤壶尸体里孵化从几十几百的蛋。早有人警告过这不是藤壶，这下终于有专家愿意相信这是一种新的寄生虫。

接下来就是老生常谈的过程，一轮又一轮的药效更猛的农药出世，寄生虫也一轮又一轮地进化，终于进化成了百毒不侵的最终形态，它们个头更小，不再吃那么多东西，但发展出了初步的智慧。

而大自然彻底被人类给搞垮了，因为农药，很多动物都死了，没死的都变异了。真正可怕的是没有人能够按下暂停键。一百多年来和寄生虫的拉锯战，人类失去了大部分的人口和土地，只能在一小片农药没有波及到的地区建立了自己的家园。人类为此付出的代价太惨痛了。

最后总算有一个人找出了不让寄生虫靠近的方法，他和寄生虫共处了几十年后发明了一种灯，这种光线会让寄生虫有害，却对人类无害。所以人类的栖息地就此亮起了长明灯，不管白天黑夜，发动机嗡嗡地运行，炙热的灯光烘烤着每一片人类的土地。人类的世界里再也没有了黑夜，也没有了只有黑夜才看得到的静谧。

也许没有“如果当初”，为什么人们在看得到结果的选择面前，毫无顾忌地按下结束键？

如今没有人会痛恨寄生虫，只会痛恨那个曾经替全人类按下结束键的人。因为寄生虫救了人类。

露西亚看到了天空逐渐泛白，她拍了拍铁骑上的泥土，朝着贴了禁区标语的铁丝网跑了过去，她身上的铁骑（寄生虫群变换着各种形状，准备帮助她越过那片十米高的铁丝网。她的脚后跟稍稍发力，铁骑立马带着她像一把弓箭一样弯曲，弹跳，越过高高铁丝网，然后在空中完成一个旋转，漂亮地着地。她脚趾点地，将双手高高举过头顶，昂首挺胸，朝着无人的射灯区鞠了躬。

“谢谢。”

她这是模仿了古老的纪录片里各种体育项目——跳高，跳水，跳横木。要是回到古代，奥运冠军非她莫属，她心想。

这时她又忽然想起了什么，鬼鬼祟祟地躲过监控和射灯，快速朝家的方向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