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月光下-1（By绯色江星）（1 / 2）
烈日高挂于深蓝天穹之上。
这冷漠的大氢气团从未中断过向第三行星倾泄光与热，将生机与死亡，幸福与苦难肆意地播撒在大地。这份反差不由得让人感到矛盾——生命诞生于此，却也因此死去，继而供给新的生命降生。瞧，多可笑啊，好像生命存在的唯一意义就是为了死亡一样。
哪怕昔日耀眼夺目，宛如冠上明珠的第三行星文明，如今已然千疮百孔，辉煌不再，聚变能的利剑依旧在刺击着充斥痛苦的地表。
真是可悲，文明在时间长河中的闪光终究不过刹那。正迈向历史终结的世人们，无不深刻地意识到这一点……
“来自各个area的诸位青年才俊，能在5-south高等人才培训机关相遇彼此，实属是一件幸事。作为校长，我衷心希望我们大家能够在未来一年的相处中和谐共处！”
秃顶的男人在高台上站得笔直，油腻的光头亦如那烈阳般难以直视，随着他慷慨激昂的喊话，挂在脸上的山羊胡也一抖一抖的，看上去好生滑稽。
“是的，这就是我最希望你们能做到的，不是你们能做出多么好的成绩，不是你们能做到如何多样化的个人发展，而是无论男女，无论肤色，无论语言……无论有多么大的隔阂与分歧，你们能在一年的时间里学会与所有人和平共处，能够相互认知，相互理解，相互认同！”
“诸君，今天能够站在这里的诸君已然超越了这颗星球上95%的人！正因如此，你们更应该成为未来的标杆，成为人类永恒弃绝战争的范例！”
“为什么？你们或许会好奇，为什么？当然是因为我们已经尝够了旧时代人类狭隘与愚蠢的战争！正如你我所熟知的那样，在我们还在用‘公元’称谓年份时”
“惨烈的混战持续了整整十一年，屠戮，灭国，种族清洗，乃至将一整块陆地从地图上被抹去都是司空见惯！当今天的我们回顾百余年前的历史，依旧会为人类竟能对同族做出如此残忍，骇人，禽兽不如的行径感到震撼！”
“改造人军国——迪斯特龙(destron)第一帝国便是旧人类这颗腐败巨树结出的恶果，最为纯粹的邪恶！被人类制造与利用的生物兵器——改造人竟在不知不觉间潜于超级大国们的阴影下，逐步将它们蚕食蛀空！那些过去曾被欺压迫害的人们，如今已然成为我们亲手塑造的恶鬼，向我们举起屠刀！但不同于以往，这一次，挑起战争的存在不在乎血统，不在乎种族，不在乎信仰，不在乎利益！”
“迪斯特龙，正如其名，它们存在的唯一目的便是消灭每一个人类！”
“在此期间，我们也曾经有过挺身而出，力挽狂澜的英雄。在被改造前，他们曾是无名的大学生，摄影师，研究员。而后来，他们被旧世纪人们称做‘假面骑士’。尽管同为改造人，他们却保有一颗善良理性的人心。凭借着超人的力量，他们前仆后继，不断在一次又一次危机中拯救大家，试图阻止人类文明的分崩离析。但他们终究没能阻止最后的末日天启，旧世纪的人类最终还是毁于战火！”
“让我们铭记他们，尽管最终战败，下落不明，他们依旧是划过夜空的流星，无垠黑暗之间刹那的闪光。故，他们被人们尊敬与信仰，成为了奇迹与希望的化身！”
“而黑暗的时代直到247年9月12日，我等的伟大领袖——neu，率领数万名饥肠辘辘的拾荒者冲入位于冰岛的，前美洲诸国联合同盟，也是后来的反人类军国“迪斯特龙”的秘密军事基地，将迪斯特龙第一帝国皇帝的艾格迪·弗克击毙，第三次世界大战方才正式结束。我们如今耳熟能详的新世纪，或者说，后天启纪元(afterapoclypse)也由此正式开始。”
“正是因为如此的前车之鉴，我们如今依旧将改造人技术视作绝对的禁忌。只因我们已经尝够了前人栽出的苦果！”
那个穿黑色军服的男人不断咆哮着，台下的一众同款衣着青年男女无不神情肃穆，静静聆听着雷鸣般的演讲。
只是，光听隆隆轰鸣，却不见有雨点打下，更别说划破阴云的闪光，也真是奇怪。
“此后，聆听着百姓们对‘人类从未如此迫切需要神明’的哀求，我等的伟大领袖——neu创建了如今你我正身处的，荣光的g·o·d机关！少年们，从今天开始，你们将不再是人类，而是受千万人敬仰崇拜的，属于g·o·d机关的神明！为此，你们应弃绝一切与堕落腐朽的那些，同丑恶旧人性相关的所有切割；你们应去弘扬美德，指引凡夫俗子，将它们教化，升华它们的灵魂至你我的神格；以此，我们将走出灾难过后的阴霾，在这片大地上立起文明的荣光！”
此时，夹杂在人群中，无精打采的少年终于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总得来说，完全没有在听。
回看周围那些神色肃穆，聚精会神的同学们时，他不由得感慨于如今密米尔复合制剂运用的普遍。
“不过，想也是，那般奇效再配上本身低廉的价格，大范围普及便是完全可以预见的事情。毕竟，成为g·o·d机关的神明是无数人终身的目标。”神游天外的少年在心中暗自嘀咕，“想来，我今天能站在这里或许也不是全靠自己……”
不自觉地啧了一声。
光头校长的训话对他来说无异于蝇虫的嗡嗡作响。事实上，他一直对这种带煽动语调的言说毫无好感。
回想起从小到大在父亲房间看过的那些影像，在他看来，校长那副义愤填膺的架势俨然能与那些旧时代一些危险分子几乎能完美地重叠在一起。
“切，扯大旗的空话，什么时候才结束啊！”
霎时，他突然发觉，四下竟变得一片死寂。灼热难忍的空气似是在刹那间凝固了，八月的酷暑俨然无缝切换为腊月的寒冬。那无数双视线聚焦的瞬间更是令人窒息。
自四面八方的震惊，不解与愤怒，在此刻凝于一点。
“唔！糟糕糟糕糟糕……”
怕是不小心把心中所想说出口了。
“我很好奇……”那洪亮的咆哮一时竟有如隆隆雷声，“哪位愚蠢的勇夫，竟敢于侮辱我等g·o·d之崇高理想？”
少年周围的人群不约而同地退开一步，没有人愿意直面校长的怒火，生怕被误会当成同党。唯留下胆战心惊的少年愣在原地，他的大脑一片空白，以至于完全忘记了躲闪。
当然，哪怕立刻反应过来也已经来不及了，慢了半拍的他已然暴露于光头校长的视线中。
“这位学员，报上你的名字！”
“我的名字吗……”深吸一口气，少年很快便冷静了下来，“约里克校长，我的名字是敬介，神敬介！”
名为约里克的光头校长对这个颇具挑衅意味的答复一言不发，他只是阴沉着脸，像一座将要喷发的火山。
这让敬介下意识退了一步。
而立在约里克身后的金发面具男则带着些许戏谑的笑意看着这场闹剧。
“神敬介吗？我记得好像是……”戴着半脸面具的男人喃喃自语着，“真有意思。”
“神敬介，这就是你的名字吗。”约里克俯视着台下的少年，“如此姓名……果然是个很有精神的少年。”
“只是名字而已，以父母给予的称呼来判断这个人的性格可是毫无逻辑可言。”神敬介说着，手背轻轻抹了一把额头沁出的汗珠，“有女性名字的男生也可能是暴躁莽撞的性格。姓氏来自父方，或母方的沿袭，而名充其量也只是父母的期许，和性格毫无关系。”
“不，未必如此。”约里克反驳道，“正如你所说，名可以是父母对子女的期许，这也将影响父母对子女的教育方法。不同的家庭环境，最后将塑造出不同性格的人。这并非空想直觉的无稽之谈，神敬介同学，而是逻辑推理的结果。”
神敬介看着凶神恶煞的约里克，对这样的回应有些吃惊。
“很惊讶吗？像我这样的人居然还会和你在细枝末节上讨论辩驳。”约里克看着神敬介的神情，不由得嘴角上扬起来，“语调激昂，像个狂热的极端分子，张口闭口都是些极端思想。而遇到有人批评，就会像那些旧人类一样将对方毫不犹豫地灭杀，解决提出问题的人，再像鸵鸟一样假装问题不存在？”
“难道不是这样吗？”
咽了口吐沫，神敬介的双眼对上约里克的视线：“作为立威，彰显伟大g·o·d的意志不容置疑，展示怀疑者下场。”
“噗嗤……哈哈哈哈！”
约里克还未发话，金发的面具男却是难忍压于肺腑之下的快意，终于毫无形象地大笑起来。
“我们不是旧世纪的野兽，少年。”男人微微颔首，“虽然，你对我们的误解比较深。不过，敢于真实表述内心想法，也着实是难能可贵的品质。至于你的担忧，g·o·d机关的存在即是真理，我们自然无惧任何质疑。”
约里克瞥了一眼男人上扬的嘴角，本就凶恶的脸愈发难看了几分。
“诚实，勇气，这些都是值得学习的美德，孩子们。”面具男没有理会约里克的不快，反而自顾自地走到了高台正中，“而你，少年，你有没有兴趣加入g·o·d第一督察司呢？”
“够了！阿波罗·盖斯特，这里不是你的招聘面试。”被无视的约里克终于忍无可忍。
“哦，当然当然。”阿波罗·盖斯特迅速换上了一张歉意的笑脸，快步退开。
约里克的脸又黑了几分。
就见那金发的男人纵身一跃，轻而易举地从三米高的平台上跳下。悠哉的步子来到神敬介的面前，白色的手套一把抓住了少年的手腕。
细长的手指意外的爆发出鳄鱼似的巨力，让人难以挣脱。
血肉之躯竟有如机械一般，令人心惊。
“反正……”
边说着，他一把将神敬介拽到自己身前，另一只胳膊很自然地将他搂住。
“我已经找到令我中意的少年了哦，恕我告辞。”
说罢，他便拖起神敬介，向着会场出口处走去。
全然不顾少年抗拒的挣扎与大叫。
注视这一幕的约里克不由得轻叹一声，但终究没说什么。
“咳哼……”
强而有力的风，将下方的众球状风向标重新吹向高处。
一时间，似是根植于在钢筋混凝土上的向日葵海。在血与肉的茎叶间，滚烫的恶臭穿行着。
就像这片反自然的土地中，尽是蓝纹奶酪在提供肥力。
向日葵们望向太阳，沐浴着温暖，世间的一切看上去都是那么美好。
啊，看起来，永晴的夏天不会结束……
“这么说来，你听说过‘冬天’这种东西吗？”
突如其来的奇怪问题让神敬介有些迷惑。
“只是，你好像知道很多旧世纪的事情？”
说着，那白色的鳄鱼口突然放松。感受到失去束缚的神敬介立刻跳开，开始轻抚自己像是被蟒蛇勒过的手腕。
“你想说什么？”
少年警惕地看着那个古怪的面具男，向着出口退了几步。
“看来是有过了。”阿波罗·盖斯特轻笑着，“aa27，那是最后的‘冬天’，在此之后的一百多年，人类便再没能见到半片雪花。令人伤感，哪怕在我爷爷那时，‘冬天’也早就是大人口中遥远的回忆了。”
“可你是阿波罗，阿波罗怎么会对寒冷产生憧憬？”
“那些难以一睹的事物，才会令人心生向往。”
阿波罗·盖斯特耸了耸肩，径自从依旧戒备的神敬介身边走过。
看着这番架势，他无奈地撇撇嘴，道：“放轻松点，我只是看你也不想听那些长篇大论了。对于没有用过制剂的人，听那些话多是一种折磨……不过这么说来，能做到这一步，你也真是天才呢，不愧是启太郎先生的儿子。”
“果然如此。”神敬介快步追上了黑色的背影，一把将衣领抓住，“你们这群狗屁神明，嘴里说着美德美德，超越人类。内里和旧人类，那些看重血统，专注背景，只懂利益的迂腐之徒有什么区别！”
“话可不能这么说啊，少年……”阿波罗·盖斯特看着神敬介的怒容，假面下的目光似如脸上笑意般戏谑，“冥思宫那些家伙的子嗣自然比凡俗家庭更容易接触到尖端技术与先进思想，自幼年伊始，你便在有意无意地接触那些知识，这是你环境上的优越。”
“其次，你的全面体检报告显示，你具备遗传自你父母的，超越平均值的智商，这是遗传的优越。所以，你的入学完全符合标准与程序。而我的夸赞也并非基于迂腐旧人类的谄媚，只是对你家庭环境发自真心的感慨。很遗憾，你个体的意志是无法违背来自父辈的影响的。”
神敬介被一番话呛得无言以对，颤抖的手轻轻将衣领松开。
愤恨地振臂。
“虽然我等g·o·d致力于消灭包括性别，阶级，血统在内的，所有的不平等。但，很遗憾，实现新人类整体对旧人类的完全弃绝并非易事，我等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希望你不要因为对现状不满而误入百夫长那些恐怖分子的歧路。”
正说到这，黑色的手套忽然又拍了拍神敬介的肩膀：“不过，话说回来，你好奇我这个面具是怎么回事吗？”
阿波罗·盖斯特再度话锋一转。
神敬介有些发愣，他发觉自己实在跟不上这个疯疯癫癫的家伙的脑回路。
“瞧你这戒备的眼神。放轻松，我只是想起了我的母亲，虽然只是开发区诊所的护工，但她很爱看书，也很喜欢旧世纪的老古董。准确来说，是旧世纪的面具，她一直很喜欢它们。”
“g·o·d机关治下不存在货币，艺术品这种东西自然也是无从获得，所以她热衷于偷偷自己制作。这个，就是我就职时她送给我的礼物。”他说着，指了指自己脸上银白色的假面，“这被她的配偶视作对资源的浪费，她精心制作的收藏不时被那个被密米尔制剂洗脑的牲口当做垃圾回收处理掉，接着便是对她的说教与训斥。”
“毕竟，如你所见，我是顺应g·o·d机关意志，由二人精心挑选的生殖细胞于体外结合培育诞生的孩子，他们是elohim网络按照基因适合程度自发组建的夫妻。而你实在很难指望那elohim在散装家庭里给你分配的牲口能欣赏艺术。”
“你应该感到庆幸，少年，相爱的男女成婚后能顶住g·o·d机关的压力，违背elohim网络的意志，自然生下一个孩子着实不是一件易事。”
“那……他们现在怎样了？”忽略了秘密警察头子知道自己家庭情况的事，神敬介只是小心翼翼地问，他隐隐感觉，面具男的身上正散发着可怕的气息。
“哦，他们死了。”轻描淡写的一句话，瞬间将身上的阴郁一扫而空，“我入职的第五个月，百夫长煽动废土流民对边境发动了一次冲击，几个从我手中逃走的暴徒通过长相认出了母亲，把她掳走了。而那个牲口就像其他牲口一样，训练有素，有条不紊地跑到了我们身后。”
“所以，我枪毙了那个牲口，把面具烙在了脸上。”说到这，他又拍了拍神敬介的肩膀，“哦，我只想提醒你，过些天开始第一堂课时，你最好准备个面具，免得你爹也被人惦记上。”
说罢，那怪异的男人便同来时一样，挂着夸张的笑面，似风一般迈着轻盈的步子，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继续向出口慢步的神敬介不由自主地开始回想起阿波罗·盖斯特的故事。
这不由得让他想起父亲今早出门前的叮嘱。
这很少见，毕竟他并不经常回家，过夜更是少数。而自从母亲被牺牲后，他便愈发沉默寡言。
多年下来，他也已习惯这样的相处模式。父亲不时回到家，留下些许粮券便离开。而他则将它们收敛，根据总量估计父亲下次回来的日子，再小心翼翼地均分。他对此倒没什么怨言。不如说，12岁才开始如此本身也是一种幸事，更多的同龄人早在6、7岁左右便不得不独自当家做主。
只是比起每日归家的同龄人父母，自己的父亲有如月食一般罕见。
也因此，每次开口都是那么令他印象深刻。
“你一直以来的想法并没有错。”那银发的骷髅如是说，“这个世界出了问题，坚定你的怀疑。”
听着很不神明，甚至有点大逆不道的话……
多少有些令人不安。
轻轻摇了摇头，他还是决定不去想这件事。
一扫空旷的校门口，没有看到印象中那模糊又清晰的身影。
明明应是意料之中，却又隐隐有些莫名的失落。
“喂！敬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