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钟声鸣(1 / 1)
又是一阵轰鸣,一架飞机挂着一缕浓烟坠向大地,“轰轰!嗒嗒嗒……”在离学校不远处的空地上瞬间燃起熊熊烈火,我们都不敢直接面向窗外,只是扒着窗沿贴着墙根注视着这令人心惊肉跳的一幕幕,飞机已经离我们相当近了,差不多已经可以清晰地辨认出飞机上印着“太阳符号”的机翼不停地在抖动了。“灯火管制!熄灯!停火!保持安静,别让飞机发现我们。”老班长大喊一声,这一下真是天地间没有一丝颜色,到处飘飞的浓烟也挡住了那最后的月光,我们屏息凝神,头顶上响起了很久以前苏贝丽说的那种引擎隆隆作响的声音,几声与空气摩擦的声音像刀一样插进了所有人的心中,我们虽都经历过空袭,但那好歹是在防空洞里,或者是飞机在袭击其它的地方,我们只是远远地观望……
“嘭隆隆——”噩耗开始了,一念之间,我直感觉天灵盖要被掀开了,整个学校,整个楼突然受到一股巨大的力量,房间的天花板上”哗”的一下出现好几道纵横交错的裂纹,又一阵灰尘震落下来,楼顶就像有好几十头公牛狂奔过似的跑过,我们躲在床底下都捂着耳朵。又是一顿狂轰乱炸,这回屋顶可撑不住了,中心
位置就像是解开了系着口袋的那根绳,好几块混凝土和钢筋被炸得粉碎掉落下来,正好砸在几分钟前我们待过的地方,玻璃一下被压碎了,无数闪着光的小碎片像水花一样测溅落开来,有一个书柜倒了下去,把对面的双人床压塌了,双人床像一个巨人一样瞬间倒向我们,原本散布在地板上的玻璃碴子像弹珠一样四处飞去,“啊!啊!啊——”我一回头,发现有一股血顺着秦子赢的手流了出来,他用手捂着眼睛,痛苦的抓挠起来,“他眼里进玻璃了!”焦盛惊慌失措的对我说,撕心裂肺的呜哑声频频响起,我们伸出手想帮帮他,可又因为没有经验而无力地缩了回去,“啊!”他躺在地上,巨大的身体把我俩挤向一边,他又一下子坐起来,脑袋一下子磕在床板上,他昏了过去,叫喊声停止了。
同他一齐消失的,便是飞机的系列投弹,它们飞向cq市区了,并没有刻意针对我们现在,我只得瞅着可怜巴巴的秦子赢,焦盛从圣经上撕了几页,想沾沾他的血,可能秦子赢的眼睛太过于吓人,焦盛点了几下便不敢弄了,他的左眼血肉模糊,已经烂了,脑门儿也起了个大红包,我俩一会看看对方,一儿看看他,似乎总是担心有什么怪物从秦的眼睛里爬出来……“清点人数!清点人数!”一个干净利落而又嘹亮的声音响起,我一下子像找到了救命稻草似的,凑近了听,“报告老班长!小方,耿五死了!小钟两条胳膊炸,炸没了,小耿也也,也快,快不……”“说清楚!谁死谁活谁伤!”老班长,死了2个,残了2个,高射机枪没保住,爆了,江岸的兄弟联系不上,就剩咱们这一处了。”小李子,挺住!“你救一下他们,我去楼里头看看!”
我俩一听见这话,便赶紧从床底下钻出来,扒着门缝往外瞅……昏暗的楼道突然出一个人影,他左顾右盼,东张西望,在月光和黑色里来回穿梭,所以我一会儿看得见他,一会看不见他。那终于来到我们这附近,他进入了旁边的空宿舍,出来时却背着一个什么家伙似的向外走,我揉了揉眼睛,可还是看不清他的一举一动,那人好像是把它放在地上,过来开我们的房间了,“咣啷,咣啷,咣啷……”门把手剧烈地摇晃起来,我们赶紧大叫:“救命啊,这儿有人!”等着!你们别靠在门边,我要踹门了!”那人向后退,我们也激动地向后退,就在这时,有人大喊道:“你在干什么!士兵!谁让你进来的!出去!回你该在的岗位上去!”老班长没理会,“咣”的一声踹了一脚,但门纹丝不动,他小骂了一声,准备再端,却突然被什东西制止住了,“回去吧!士兵,这里不由你负责,伤了人死了人我们会抬到医务室去!”我听出来了,这又是校长那套字正腔圆而又流利的中国话。“让开!钥匙呢?你们洋人不是要救人吗?钥匙呢?为什么要把门锁上?”他们没事儿!士兵,出去不行,现在医务室已经有很多人了,这些孩子都是你们国民党高层将军的孩子,小磕小碰,不会这么娇气的!”“我们有人眼睛被玻璃刺了!一直流血,你们谁来管过?放我们出去!”我头一次如此愤怒的咆哮道。焦盛也随声附和,一阵沉默,锁芯再次响起转动的声音,门,开了。
两个高大的身影同时出现在我们面前,那个老班长身上粘满了尘士和炮灰,军装上有很多血印和破洞,他神情严肃,双眼有一只已经分辨不出来了,眼角还残存一丝泪光,上下嘴唇紧闭,还有一个幽默的小胡子须挂在下巴上。我多想记住这位可敬的,可爱的老班长的全貌,甚至没看曼哈顿一眼,可是,这场空袭却容不得那么多了,仅仅2秒后,校长就抢先一步进屋,并反身把门关上,问“谁受伤了?”焦盛和我上前把秦子赢从床底下托出来,他一直在哭,用手挡着脸,谁也不让看,曼哈顿皱了皱眉,他上手强迫拽起躺在地上的秦,“他可以去医务室了,你俩接着待好,不许动!”校长揪着秦子赢离开了房间,渐渐地,脚步声,哭声都听不见了,这时,天空中忽然传来一阵悠扬的长鸣,是钟声,“当——当——当——……”
一共正好敲了十二下,午夜了,现在是第二天。
背靠着焦盛,我感受这片死寂中唯一的温度,我们食不果腹,校长给的那点吃的都吃光了。外面的世界到处飘飞着灰烬和烟雾,楼顶的已经扑完一阵子了,呛人的味道终于不那么敏感,我打开圣经,漫不经心地读了几句话:“看哪,弟兄和睦相处,是何等地善,何等地美!你们要感谢天上的神,因他的慈爱永远长存。黑暗和光明,在你看都是一样。神啊,你必要杀戮恶人,所以你们好流人血的,离开我去吧!”“你也喜欢‘旧约’中的‘诗篇’?”“对,这是我觉得唯一有意思的地方。”“我真不敢想像。”“什么?”“我说我真的,不敢想像我今天会死在这儿……”“你在说什么!你不会死掉,我也不会死掉!”“我的好哥们儿,金龙,秦子赢都不见了。”我不可思议地看着他,突然猛得想起来什么!“苏,苏贝丽呢?她去哪儿了?”还能在哪儿?在咱们楼下那层的宿舍里呗?咋的,你惦记上她了?”不,不是,我是说这不安全,咱们都得去找她!”焦盛没搭理我,我便站起来走到门边,一转把手,发现曼哈顿竟然忘了锁了!“嘿!他忘锁了,走不走?焦盛?”也呆地看着我,像在犹豫,又好像根本没听见似的,“坐着等死?”我补充了一句,他立马跳起来,我们一同推门而出。
黑洞洞的楼道里充斥着烟味,地板上倒处都是玻璃碴子和碎石头,令人注意的是先前挂在墙上的油画都被震下来了,横七竖八的躺在地上或倚在墙上,他们那永不退去的色彩和麻木生硬的微笑让我感到紧张和不安,我从它们上面跨过去,不知是出于尊敬还是害怕。下到楼梯拐角处时,我忽然想起去年偷偷上校长办公室的遭遇,当时因为躲着女佣玛丽埃塔,也是藏在了楼梯拐角处。正当我回忆和思索之时,一束亮光闯进了这漆黑的空间和我的脑海里,注意力一下回到现实中,自己定晴一看,二楼相对影响较小,甚至天花板上的电灯还有几处亮着或一闪一闪的。沿着一排排房间向深处寻找苏贝丽房间,我只知道她的房号,也以未去过,所以只能一间间看。
终于,她的房间被找到了,我俩激动地敲了敲门,见没有动静,使想打开门,结果一推就开了,她不在,房间是一片凌乱,同样有许多碎玻璃片和灰尘,窗户下的书桌有一个小本,我走近拿起来一看,扉页署名贝丽,我翻几页,突然落到一行字上:“1942年x月x日,第一篇日记,今天是我来这座学校的第一天!非常神奇的一天!早上金龙的父亲刚开车送我们来这儿,嘉陵江真的很好看!父母跟我说过,来重庆会比在上海那里更好,他们答应过,来年第一学期结束时会来接我,爸爸说战争快结束了,我真的很高兴,欧州东线的**德国的势头也没那么猛了!妈妈说过:“等战争结束了,她会继续切磋关于与共产党面的合作,她说共产党不是坏人,要不然孙文爷爷也不会召开国民一大来谈这件事了。金龙和庄谕他们在3楼,我在2楼,哦,对,有几个室友我介绍下:孙丽美,他父母都是国共合作委员会的人。乔枫,父亲是共产党员。胡铃,可怜她父母去世的早,现在被乔枫一家收养。校长老师们很有意思,是美国人!我想我终于可以找到一个合适的口语老师了!可惜他性格不是很好,好在有蒋正涛先生,不过他虽态度谦和不少,但未免也太没出息了,见到金龙就变得唯唯诺诺的,而且他都不敢说他自己叫什么,还是我们从别人
中得知的……今天就写到这,好梦……”
我怅然了半天,内心的疑虑与兴奋缠绕在一起,纠缠不休,我一转身,刚想告诉焦盛,却发现他像一具石像似的木在那里,他的手里,有一张皱皱巴巴,像是被揉过的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