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回 宛子城宋江称国王 河间府关胜镇奸丑(1 / 2)
话说忠义堂上,王焕投了梁山,宋江扶之设座于台。王焕哪里肯坐,宋江等再三让之,王焕方告罪,倚椅子边沿坐了。这时戴宗出列道:“擒来的高家崽子,如何发落,但请哥哥示下。”
宋江听得一笑道:“倒是真忘了这厮。按理该让林教头自行处置,但教头现在远地,一时不得回山。留此谬种,徒费山寨粮食。这样吧——着曹正去林冲屋内,设个林娘子灵堂。曹正你便代师设祭,割了这厮头发,令披麻带孝,磕头跪灵。祭过了,逐下山去便是。”
曹正急急出列,躬身道:“寨主哥哥!俺想给这贼子来个剜心剖腹,以祭师娘。至不济,也当割下贼头来献祭。为何只是让这贼子剃发挂孝、磕头了事?岂不忒便宜了这贼子?”众兄弟也纷纷附和。
待众人声音稍歇,宋江斟酌道:“这厮是有千般不是!按其恶行,真该任由曹正去千刀万剐,以报林家娘子之仇——唯其天良中尚有一点孝心,不避危险,千里寻父……吾闻‘仁施四海者,不绝人之祀’。吾梁山‘义’字不缺,今日起事,正该行此‘仁’字。况高俅已杀,怨仇已了,故作此安排。”众人听宋江说出此语,也无话说。一旁王焕、闻焕章点头嗟叹不已。
这高衙内总算留得一条性命,自是在林娘子牌位前披麻带孝、伏地磕头、干嚎不止,直额头磕出血来。一时祭罢,被曹正一脚踹出门外,连滚带爬下山。寻至济州府,见了张叔夜,嚎啕大哭,说了经过。
这日张太守正接到郓城县上报公文及知县娘子具状:道是该县县令,被大名府留守司梁中书私自下毒害死,若府里不管,便要以七品敕命孺人之身上京去滚钉板、告御状云云。正在惊讶,又听得高衙内一番哭诉,不由喃喃道:“值此乱世,这官、贼二字,正是难说。”心里也暗赞梁山仁义,于是安慰高衙内一番,给了衣物盘缠,着人一路护送。
高衙内复去郓城县宋家庄门口,拾得高俅几根碎骨回京。只是他不事营务,诺大家业,逐被高氏族人、老都管等所占所骗。蔡京、童贯、杨戬诸家尽皆不管,任这高家败落。
后高衙内被扫地出门,尽遭泼皮闲汉欺侮,以乞讨为生。东京人口顺,编排一童谣为子弟戒,道是:
花花太岁高衙内,花天酒地日日醉。
拎上梁山魂灵飞,败家流落街头睡。
再说梁山忠义堂当晚摆酒设宴,给王焕压惊、庆贺。席间,宋江唤出病大虫薛永、金钱豹子汤隆两个,对王焕道:“这两个兄弟,与王老将军颇有渊源。”王焕听得,便站起问起姓名。
薛永道是河南洛阳人氏,王焕听得是亡妻故里,心里便生三分亲近。后又听得其祖父为老种经略相公帐前军官,因恶了同僚,不得升迁。后子孙流落江湖,靠使枪棒卖药度日。
王焕惊问道:“你祖父莫不是唤作薛毒头的?那年在延安府军营,酒后闹性,打了上官,被告到老种经略相公帐下,至受军棍的薛独鹤薛都头?当年与咱正是同帐为军校!”薛永道声“正是!”忙又跪下,行了后辈之礼,王焕扶起。
汤隆道其父名叫汤振,打铁出身,遭际老种经略相公,专供军前打造马蹄铁使用,后被老种经略相公抬举为延安府下属一知寨。王焕大笑道:“可不是那铁砧台汤振汤知寨嘛!怪道像!你父子俩个一个模子出来——鼻子上开一条大路。”说罢,众人一阵欢笑。
这里三人所说的老种经略相公,自然还是那延安府的种谔。而所谓”鼻子上开一条大路”,即山根塌陷,俗称“马鞍鼻”是也。后周王朴所著《太清神鉴》称之为“六贱”之一,主为供役者。
当时王焕大喜,道:“两位贤契,咱倚老卖老,做得个长辈。今日没啥见面之礼,异日有暇,咱爷儿仨切磋下武艺枪棒如何?”汤隆忙也跪了,道声“谢过世伯”。邻桌头领也尽有来道贺者。
这薛永、汤隆两个,虽地煞内排名偏后,一个八十四位,一个八十八位,但本事不差。汤隆现为山寨军械主管,监督打造一应军器铁甲,位置重要,前文已表。现单说这薛永,不似其祖那般属一勇之夫且性情孤僻,而是颇富心计,亦宋江心腹之人。
当年宋江刺配江州,路过揭阳镇,恰好薛永也在镇上当街卖艺。因未曾拜得穆家兄弟码头,无人敢于打赏。宋江看后叫好,并赏银五两。薛永于是感叹:“这五两银子强似别的五十两,自家拜揖,愿求恩官高姓大名,使小人天下传扬。”
此虽是江湖口吻,当也发自内心。那时资讯不发达,新闻时事靠口头相传,途经一是勾栏瓦舍、茶楼馆驿;二即走街串乡的卖解艺人。昔日柳永新词一出,有井水处皆歌之,靠的便是勾栏传唱,因其喜流连勾坊,与妓交好故也。而宋江“仗义疏财”之名达于天下,大半也靠这些个江湖人随处传诵,故见着便给好处。当然,也不排除宋公明扶危济困、喜结好汉之个性。
后薛永与宋江结成患难生死之交,随之上了梁山,与陶宗旺监筑城垣雁台。排座次时,位于其徒通臂猿侯健下,亦无怨言。
这梁山忠义之名,后人多有道“不纯”者:道宋江各种腹黑虚伪;言吴用各种机诈权谋。但对其“八方共域,异姓一家,不分贵贱都一般儿哥弟称呼”一节绝无疑意:宋江自然呼燕青为弟、后朱武诚心拜樊瑞为师、李应杜兴弃主仆名分,称呼上能上能下,毫无芥蒂。
即人人在意之山寨位次:百二十回本中邹渊、邹润叔侄倒置,朱贵、朱富兄弟互换亦无不可——此或是作者及传抄者笔误,不是宋江故意为之。
当场宋江大笑道:“天下直这般小法!吾先以为你们三个都出自老种经略相公门下,怕是有些渊源,不想真个还有世交之谊。王老将军,这两个,你收为徒弟也罢。”三人自是拱手受命。宋江这手,一自然是以世交之谊笼络之,二者也可把王焕于控制中使用也。
次日,宋江、吴用使人去东昌府召张清回山。又召王焕于密室,说了幽州一应现况,王焕请缨愿往。
至晚,张清到后,在密室与王焕见礼。王焕说起败高俅时,张清以飞石先后打伤王文德、梅展、丘岳,并助呼延灼生擒韩存保等战事,两个一起大笑。
宋江即命王焕主将,张清为副,王焕力辞。乃转任张清为主,王焕副之,另带薛永前去幽州。戴宗要去找东路军解氏兄弟,亦随之同往;吴用又让燕青取来一鸽,命戴宗交于关胜或朱仝使用。
张清这一去,倒遇上宿世因缘:一夜于驿馆忽梦中授艺,教一美女名唤琼英的飞石之技。醒来后相思成疾,水米不进。戴宗回山,携安道全下山医之;戴宗随即施法,带王焕、薛永先去幽州。
张清愈后,与安道全依梦中所指,化名全灵、全羽,混入襄垣。呼延灼兵出东平府,尽起梁山北路大军,与张清、安道全等里应外合,灭了僭称晋王的河北大豪田虎。张清得娶琼矢镞仇琼英为配,前往幽州,“没羽、矢镞”夫妻联袂,大显神威,此是后话,表过不提。
且说忠义堂后西边房内,辟有一静室,名唤“慕紫轩”,自是公孙胜念及师恩所取,为日常静养之地。只见西壁墙上挂着那柄松纹古锭剑,靠墙横置云床,中间搁几上一只青玉瓶内,插有拂尘和鳖壳扇子。北壁一个博古架,放满《道德》《南华》《清虚》《阴符》《周易参同契》等诸多道家典籍;也有道君皇帝御制新版《圣济总录》;连失传已久的《连山》《归藏》两经,赫然也在。
一日晚间,那一清道人公孙胜正在地面蒲团上打坐,前面博山炉内,焚有一炉好香。烟雾缭绕中,只见他眼观鼻、鼻观心,心无旁鹭,一时神游八极,灵飞虚空。
忽在沧溟中,见本师罗真人降临,当即跪倒施礼。那真人垂目细语,公孙胜知是玉府纶音,当下虔心细听。聆得真人之言,公孙胜不胜惊喜。又问自己当如何?真人道了八个字:“进幽防风、入楚当归”,公孙胜暗忖:怎地是两味中药?刚想求问,真人已隐,只得望空朝拜起身。醒来原是一梦,回思真人之言,全然记得,不由得满面春风,穿过中堂,走进南侧卢俊义书房。
卢俊义正秉烛夜读,见公孙胜进来,忙起身招呼。公孙胜道是如此如此,卢俊义一听愕然,随即大喜,两人走向对面宋江、吴用厢房。见宋吴两人正在谈论幽州战况,公孙胜朝宋江作一稽首道:“公明哥哥大喜,今日方知宋公明本来面目也!”宋江一怔起坐,吴用笑道:“你这牛鼻子,又来弄甚玄虚?有何真相,还不快说!”
公孙胜呵呵笑道:“吴学究,你这涵养功夫,尚差火候。异日怎能调和鼎鼐,燮理阴阳?”吴用一惊起身,面露微笑,作一长揖道:“但请道长明示,小生洗耳恭听。”
宋江请三人坐了,静听公孙胜说道。原来罗真人吐露天机,道是:“北国双龙降世,一龙是开创之主,其功已成,不日归天;一龙是拓疆之主,近年要来夺宋室江山。揆其前身,正是南双龙之一的赵匡胤转世;另一南龙赵匡义,今世便是宋公明也!”宋江大惊,登时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当下三个跪倒,口称“主公”。宋江回过神来,忙一一扶起,腆面道:“罗真人之语,自是属真,但小可何敢当此?”吴用正色道:“原道哥哥上应天魁,不想还是太宗皇帝转世,想是上天不绝中国,故派哥哥与那金帝做个对头。小生前劝哥哥先当个‘齐鲁王’,哥哥不肯,今日如何?”卢俊义也道:“军师所论,正合吾意。公明哥哥上膺天命,异日该有帝份!目下疆土虽小,然已发端,占有京东路郓、濮、兖三州,就称个‘齐鲁王’,有何不可?”
宋江道:“然则攻拔三府有功兄弟,也需封官授爵。”吴用道:“此事易耳。今晚议定,明日忠义堂宣示,着金大坚制印即可。”当下众人议定,依宋、辽之制,先授两大都头领及已占州郡之文武主官,文官暂不予爵:
忠义军都元帅、齐鲁王宋江;
忠义军副都元帅、冀国公卢俊义;
忠义北路军元帅、天平军节度使、东平侯呼延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