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第一任之殇（1 / 1）

听说，只有遍尝世间百味，才能对生活这道菜肴，具有一定的了解，知道添加什么佐料，可以让这道菜肴变得更加美味，越是成熟的大人，就越精通此道。对于自家娃儿，负责任的大人会总结过往烹饪生活的经验，告诉孩子什么时候放什么佐料，作为“过了期的孩子”，大人们本应该懂得从孩子们的角度，灵活传授烹饪的技巧，可是欢糖镇的很多大人，却好像忘记了自己也曾是孩子，只顾着从自己的角度，根据自己的所见所闻、所思所想，挑选出一套他们眼中极尽专业的“好孩子模板”，让自家娃儿按照这套模板雕刻自我，不惜磨掉孩子与众不同的一面，与大众同化，也不管这套模板是否会成为孩子们的枷锁，束缚他们自主的思考，阻碍他们真正的成长。他们一边要求自家娃儿成为一个善良，美好，懂事的人，一边却做着苛求他人、只顾着一己之私任性行事的大人，明明是他们以身作则，给孩子们树立了不良榜样，却又满脸无辜地问自己怎么就教出了这样不懂变通的学生。孩子们大感疑惑，究竟要怎么做呢？此刻，听从他们的话，便违背了他们长久以来的教导，不听他们的话，也违背了一直遵守的“好孩子模板”的准则，不管怎么做都不对啊。诡异而压抑的氛围笼罩四周。就在这时，一道笑声不合时宜地响起，人们抬头，洛家那个臭死鱼眼露出嘲讽的笑容，突兀的笑声越来越响亮，“这就是你们的好家长吗？毫无顾忌地以身作则，教自己的孩子如何言而无信？赶紧按我说的，摘下你们的可爱榜，或者换上一块耻辱榜算了。”臭死鱼眼一脸讨打的样子。站在他身边都是和他来自同一条街道的人，都是赢下“打死救活”的伙伴们，他们听见死鱼眼少年当着这么多大人们的面讥讽人家，心里一紧，忍不住想怪不得人都说洛家这个冰块脸天不怕地不怕，当着人家的面说这种话，就不怕挨打吗？他们既感到紧张，又忍不住把目光放在正在与大人们对视的未成年者身上，想看看这些登上可爱榜的好孩子会如何解决左右为难的困境。见到欢糖北街的孩子们看向自己，来自其他三条街道的孩子觉得脸上烫烫的，心里涌上了一种奇怪的羞耻感，也不知道谁向冲出人群，留下一句“为了可以一直做个好孩子，就让我们先当一回坏孩子吧”，撒腿跑开，其余人也纷纷迈开脚步，不听自家大人的反对，驰向欢糖南街，执拗地选择遵守败北者的诺言。眼睁睁地看着自家娃儿违抗命令跑开的大人们呆在原地，随即愤怒地注视着死鱼眼少年，“都怪你，是你蛊惑了他们！”“他们一直都是听话的好孩子，要不是你的煽动，绝对不会惹祸的！”“实在可恶，这分钟太想打扁你的鼻子，锤爆你那双臭死鱼眼……”洛灰眼里带着不加掩饰的讥讽嘲弄。“他们只是遵守自己的准则行事，而他们的遵守的准则，源自你们日复一日的教导。作为孩子们的第一任老师，看到学生们按照自己制定的‘良好模板’行事，不应该感到开心吗？”听到洛灰说的话，有人忍不住动嘴反驳：“你放屁，放屁！”“我说错啥了？”“他们哪里听我们的话了，现在明明变成了不听话的孩子了，非要摘砰咚果。”洛灰讪笑，“现在觉得孩子们没有自主想法、不懂变通了？可是不惜削除他们的与众不同的特点，蛮横地拒绝他们独立思考行事，一味要求他们朝着人们公认的标准努力，登上可爱榜的人不正是你们吗？”洛灰撇嘴，直视着这群欲言又止的大人们，来到麻花辫女孩这边。一袭墨绿色头发的女孩示意洛灰追上驰向远处的孩子们。洛灰不放心看着网里的紫色蝴蝶，犹豫片刻，还是撒腿跑开了，流聆刚才说要想江雨眠恢复如常，至少需要十颗砰咚果，洛灰也不知道该不该信她，主要是这姑娘还说了，江雨眠并非红衫瘸老头的亲孙女，那老头一点也不了解她，更别提如何让她恢复原样了。流聆说的没错，那瘸老头叫夕拾，紫发女孩叫江雨眠，加上那老头平日里对江雨眠漠不关心的样子，便可以判定可怜的紫发女孩不是亲生的了。现在，死鱼眼少年唯一能为江雨眠做的，就只能听麻花辫女孩的了。欢糖镇最南部，立在离欢之门旁边的参天大树浑身漆黑，叶子四季常青，枝上悬挂着一颗颗香甜的诱人的红色小果子。一阵一阵脚步声从不远处传来，来人是一群年轻的小娃儿，他们不顾大人们的阻拦，驰到此处，在砰咚树下犹豫片刻，咽了咽口水，握紧颤抖的拳头，纷纷爬上百人才足以环抱的参天大树，又一阵脚步声响起，大人们捡起地上的树枝，团团围住了参天大树，手中的树枝对准了像一群猴子一样爬上树的未成年者。死鱼眼少年也跑到了这里，袖手旁观着大人们以手中的树枝为剑，对准了他们的孩子，大声喊道：“快点下来，不然老子们非得把你们的屁股打破皮不可！”孩子们满眼害怕，却没有停止手头上的动作，摘取砰咚树上的砰咚果，大人们忍无可忍，用嘴叼着被他当成武器的树枝，爬到了参天大树上，挥动树枝，狠狠抽打着这群不听话的孩子的屁股！“啪，啪，啪……”树枝打在孩子们的屁股上，迫使他们发出痛苦的叫声，他们泪水汪汪，一边躲避着大人们，一边摘砰咚果，一边道歉，“砰咚，砰咚！”既有圆溜溜的果子落下来，又有孩子从树上摔下来，怒斥声、痛喊声、求饶声交织在一起，回荡在四周。死鱼眼少年趁乱捡起地上的砰咚果，塞进衣兜里，挑选一处好位置爬上树，迅速摘下了数十颗砰咚果，跳下树，对正在跟大人们对抗的孩子们致歉道谢，用尽所有力气驰离此地，路上遇见了好多跑开这里的人，估计是看到一大群人跑到这里，想来一探究竟的，洛灰没有理睬他们，他们神色复杂地瞥了臭死鱼眼一眼，还来不及出口拦下他，疾奔如电的少年已经跑远了。他们来到砰咚树前，见到一群小娃儿跪在地上，屁股高高翘起，小娃儿的大人挥动树枝，狠狠地抽打着这群小娃儿的屁股，刚刚跑到这里的镇民赶忙问道：“怎么了怎么了，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紧握树枝拍打自家娃儿屁股的大人们愤怒不已，没有回答镇民的问题，一边挥动树枝，一边喝问质问这群娃儿：“你们明明是一群听话懂事的好孩子，今天怎么变成这个样了？”“正是因为我们是孩子，我们才要这样。”“说什么呢，失了智了？不听大人话的孩子是好孩子吗？”“我们哪里不听话了，就是因为听话，我们才要这样做。”听见娃儿们的话，大人们更加生气了。“屁话，通通都是屁话。”“才不是呢，人无信不立，不讲信用的人根本不配登上可爱榜，这是你们的教导啊，我们只是不想做不配登上可爱榜的坏孩子。”大人们暴怒不已，“可爱榜，可爱榜，屁的可爱榜，那东西又不代表一切！”这话刚出，他们就愣住了，孩子们也愣住了。从设立可爱榜开始，大人们就在要求自家娃儿按照他们挑选出来的“好孩子模板”行事，听话，懂事，努力学习，积极乐观，为了登上可爱榜，不惜砍掉孩子们娱乐玩耍的时间，阻止他们阅读与课本无关的书籍，以不遵循大人们，违背了可爱榜的上榜标准为理由，否认他们独立思考得出的问题，迫使他们放弃自主的想法，所思所想，所感所悟，皆由他们牵线，皆由可爱榜的上榜标准牵线，努力把本该思想活跃，脾性各异的孩子变成一个人偶，在名为可爱榜的舞台上，跳着毫无生气的僵硬舞蹈，造就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们得意洋洋地指着可爱榜的牵线木偶，得意洋洋而炫耀自家娃儿如何如何优秀。今天，可怜的木偶们被看不见的线拉扯着跳着这出违背大人们意愿的舞蹈，大人们却忍不住斥责他们不懂得变通，不懂得特殊的舞台就得跳特殊的舞蹈，一向视可爱榜的上榜标准为金科玉律的大人们忍不住抛出污言秽语，说“屁的可爱榜”，孩子们愣住了，像一群找不到牵线的木偶，茫然无措。大人们愣住了，似乎直到这一刻，才明白自己作为自家娃儿的第一任老师的失职，偷懒地让自家娃儿按照僵硬模板雕刻自我，自私把自家娃儿当成炫耀攀比的工具。天下没有几个父母是不爱自家娃儿的，这群偷懒的，自私的，愚蠢的大人们自然是爱的，不然他们就不会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了。他们露出讥讽的苦笑，讥讽自己的失职，然后挥动手中的树枝，用尽所有力气，抽向自己的屁股，树枝被他们打断，他们红着眼眶，扶起了自己的孩子，牵线是他们亲手系在孩子身上的，接下来，他们要用自己的努力，解开牵线，给第一任老师之名赎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