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知我罪我,其惟春秋(2 / 2)
太子的政治敏感度与手腕,都是一等一的。他不会轻易被人当枪使了。只是他也觉得,这种暗流,他作为儿子,应该要让朱元璋知道。于是就给方孝孺出面。
不过,方孝孺说些什么。他内心是有预见的。
果然,方孝孺一开口,就让何夕很不舒服。
方孝孺说道:“陛下,太子,何大人。何大人在国子监所讲,振聋发聩,开史学一大天地,千载之下,何大人也当列名于天下史家之列。然后,史学非治世之学。何大人所言,虽有补于国政,然有术无道。姑且听之可矣,奉为圭臬则不可。甚至有误视听。”
朱元璋看了一眼太子,发现太子一言不发,好似石头一般。又看了一眼何夕。何夕就没有那么沉得住气了。微微皱眉。好在也历练出来了,没有情绪上脸,仅仅是皱眉而已。
朱元璋随即说道:“方卿继续说。”
方孝孺说道:“何为道?乃是圣王之道统。二圣之心法,曰仁,曰义,君臣之纲常,社稷之礼法。圣王以此而治天下,陛下因此而有天下,舍此不言,皆为术也。何大人史学上推陈出新。大有成就,但是天下间向来是因道用术,从无相反之处。”
“臣以为何大人,还是应该多读圣贤书,不要将聪明才智用到末处。”
朱元璋听了,有一点挑事地说道:“何夕,你觉得方卿说得如何?”
何夕听方孝孺如此说,先是大怒。随即忍了下来,细细分析起来。此刻却已经明白其中门道了。
方孝孺这番话,决计不是他一个人的。
这代表的很多儒臣的想法。
何夕甚至有些后悔了。觉得自己有些嘴欠。“乞丐何曾有二妻?邻家焉有许多鸡?当时尚有周天子,何事纷纷说魏齐?”这一首打油诗,说起来容易。但是而今受到了反噬了。
因为这一首诗将何夕的立场完全暴露出来了。
假使何夕是儒门中人,这话是万万不会说出口的。
当然了,这仅仅是引子。何夕讲的史学之中,更是有将六经纳入史学之中,对儒学的特殊地位也有窥视。这两者相加,何夕的立场表露无遗。
这种情况下,但凡是儒生都不会说何夕的好。
而方孝孺这一番话,也很是高明。将尊儒家教而奴百氏的态度表露无遗。
方孝孺并不是不重视实用学说,其实恰恰相反,很多大儒都是全才,在具体的实践学科中,有很多发挥。他们都认为儒学应该是超出其他学科之上,作为最重要的学问,用来统领其他学科。
进而言之,何夕的史学最大问题,并不是史学有多少开拓,这些开拓对与不对,而是没有将儒学价值观贯彻在史学之中,并没有表明儒家史学最高要义,要微言大义,令乱臣贼子惧。要削笔治春秋。表现出儒家价值观统领史学的态度。
所以,方孝孺一边承认何夕的才华,一边却说何夕的才智用到了末处,言下之意,路走偏了。
何夕想清楚方孝孺的态度,内心之中有很多不平之意,正要在御前与方孝孺舌战一场,但是看到朱元璋莫名的眼神。心中忽然一动,行礼说道:“陛下,臣不知方先生所言对与对,但是有一句话,告知方先生,知我罪我,其惟春秋。”
方孝孺见状,微微一愣,他今日准备了很多,准备让何夕在御前原形毕露。但是何夕这一句话,让他蓄力满满的一拳打到了空处。他不过再说什么,只能说道:“何大人,有此心也是好的。”
何夕见状,知道自己做对了。
与人辩论要什么效果?想要说服别人?但是有些人是可以说服的,有些人是不可以说服的。比如国子监的学生,他们虽然读了多年圣贤书,但是到底年轻,甚至有些叛逆,充满了求知欲。是有可能说服的。但是方孝孺是什么人?
那真是铁石心肠。即便十族全诛,也撼动不了他的儒门道义。何夕想要一场辩论,就说服方孝孺。怎么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