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人寰（1 / 2）
所有人屏息等待着，一分一秒的过去了。
直到一驾云母犊车慢慢吞吞的来临，众人悚然一惊。
这犊车由四头牛相合而成，它们身上绑系着缰绳，稳稳勾住身躯上的四方车與，车與镶嵌着碧绿色的云母石，昳丽非凡。
魏晋时期，由于马匹毁于战乱甚多，牛车逐步登上大雅之堂。王公贵族纷纷以乘牛车出行为荣，普通百姓欲乘牛车，反倒成了奢侈。
先前暮林村的慕鸿飞，正是从士族那里租借来的一辆牛车。不过是由老黄牛驮着，如蚂蚁挪窝，却价值不菲。
这云母犊车，乃是皇帝享有的尊宠，却赐给了天师道。
莫说百姓，就连士族和官员都艳羡不已，恨不得能坐上去，俯视众生。
可慕天遥的目光，却一直停留在犊车的與帐中，这與帐用四根笔挺粗壮的长木支撑，盖上了一层层雕刻飞鸟和麒麟的彩绸，瞅不见里头究竟是什么。
车子稳稳停了下来，立于车顶端的几个道士纵身一跃，朝着玄空拱手道：
道尊，验视完毕，无恙。
玄空抚了抚胡子，含笑道：
很好，你们完成的不错。
几个道士一喜，退至两旁。
其余道士目光里有着嫉妒，唯独芊芊这丫头瞪大眼睛往帐里瞧。
难不成里头是什么点心不成，原来道宫还有这样一架牛车，也不知藏匿在哪，定是不许我吃，哼。
梅湖望着玄空，疑惑道：
不知道尊，你此举何意？下官愚钝，还望指教。
玄空缓缓站了起来，并未理会梅湖，而是与慕天遥四目相接，静静道：
汝这孺子，可知否？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望着慕天遥，不知这少年究竟有何本事，能令梅湖看重不说，竟能令道宫的道尊主动搭话。
慕天遥此刻只觉玄空的双眼射出无比赫赫的金光，是从未有过的炽烈，哪怕是九天上的金乌，或许也比不得分毫。
他的全身又充斥着一股如水的寒意，使他清澈的目光反倒浑浊，多出了一丝丝灰蒙的颓废之意。
这，他使了什么，竟能惑人心智，强行令我的意识不清，这已经算是触碰到上古医仙的玄关了。
慕天遥曾听李夫子讲过，那上古有一群神人，早已顿悟了天玄世界，将一己之身与天道灵力相串联，从而能凭个人的灵念逆转万物法则，使万物感受充沛灵气或是受阻。
众所周知，人体有许多穴位，诸如天池穴与檀中穴等，皆是借助运力将内部的气流匀活，使重要的五脏六腑等贯通，而这五脏六腑与五行乃是本源，上古神人已不需接触他人表皮，便可注入魂灵。
李夫子唯独对慕天遥言传身教，也唯有慕天遥这般天资聪颖之人，能将所学融会贯通。
李夫子，也是他敬仰的神人，早已不知所踪。
这玄空，令他无比惊惧。
这完全比拼的是心力，他的天阳远盛于我，绝对炽热与刚果，遇强则强，灼灼其华，非我这寒体能抗争的。
仅仅一阵子，慕天遥只觉冷汗麟麟，对这种炽热他始终无法适应，就如置身于刀山火海，于油锅中烹煮，需忍常人所不能忍，百折不挠，方可习以为常，乐此不疲。而他，还做不到以德报怨，学不会忍。
啊。
慕天遥终于败下阵来，他目光里有的灵性瞬间幻灭，破碎成星空中的晦暗，使他从布满阴云的天空坠落，疼的在地上翻滚。
百姓们不忍心，却不敢违了玄空的意志，仍是未曾上前，连一句话也未曾开口。
暮林村的人，有心开口，毕竟慕天遥与他们生活多年，怎能不疼惜，只是他们同样惧怕，怕牵连自身。
梅湖更别提了，慕天遥的死活，与他何干，自己不过将他当成棋子而已。
楼上的士族则是看好戏一般，目光里尽是冷漠，只觉无比的痛快。
只有芊芊惊呼道：
大哥哥。
师父，这是怎么了，求你不要伤害大哥哥。
她的娘亲叮嘱过她，谁对她真的好，那便是她的亲人，一定要将心比心。而在她的心里，对她好其实很简单，那就是能让她填饱肚子，能陪她说说话。
自她进入道宫后，所有人对她冷漠，只当她可有可无，只有慕天遥当她是真正的人，在他眼中有的是温润与和善。
见慕天遥的痛苦，她也忍不住哭出声来，想冲过去，却被道士们阻拦了。
不许去。
这群道士像恶鬼般瞪着她，令她瘫软在地，哭的更加用力。
慕天遥浑身冰凉，他感觉身上的肉皮在不断脱落，仿佛有几万只厉鬼在撕扯自己，整个人浑浑噩噩，陷入疯魔。
玄空不知是心生怜悯，或是有别的主意，总算停了下来，他的目光缓缓褪去威严，变的平静许多，长叹一声：
终究是太弱了啊，千里之程，非良驹难行。天师有言，汝不敬天，狂妄自大，必遭此祸，终于此处，再无蜕变之机。
仅他一句话，便断定了慕天遥的前程，这一刻，楼上的士族都莫名的有了一丝怜悯，大晋人人信道，慕天遥却为道宫放逐，就算他活着，那也只是活死人而已。
果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呵呵。
有人冷笑着，嘲讽慕天遥的不自量力。
慕天遥生死不知，他的耳畔却听得见玄空的定论，尽管他浑身发颤，骨髓钻心的疼，挣扎着爬起来，拼尽全力喊出自己的肺腑之言：
道尊，天遥决不屈服。
从表面看，慕天遥并无任何外伤，众人只是忽然见他倒地，还以为他惧怕玄空，此时听他倔强话语，更是当他幼稚。
玄空却讶然，他淡淡道：
倒是本道小视你了，你觉得本道在欺压你？
慕天遥一直缺乏温暖，只好处处防备他人，不愿轻易吐露心声，唯有对可信赖之人，他才多说几句，这也让他始终在心里定计。在口头弱势的他，渐渐习惯在善谋中找到自己。
可是面对这个道尊，他发现自己的智慧完全无用，头次失去了勇气，也不争辩，只是恨恨的望着玄空。
玄空苦笑着摇摇头：
你既然不服，那你能否窥测帐里是何物？
慕天遥仍未答话，他浑身钻心的痛，意识越来越模糊。
玄空早有所料，目光渐趋温和，射在慕天遥身上，刹那间，慕天遥竟恢复如初。
慕天遥惊惶不安，开始相信神鬼之说，望着玄空的目光多了一丝敬畏。
玄空很受用，淡淡道：
这世人乱糟糟，皆是不信道之因果，尔等凡夫俗子，岂闻举头三尺有神明？
随即，他命道士揭开帐幕，朗声道：
叩告天穹，今日本道细数苍生迷乱之罪，自盘古开天混沌衍化已千年有余，人世竟仍混沌不清，生死从未泾渭分明，生者如幽灵，死者若生，竟混为一谈，人做鬼，鬼扮人，哈哈哈哈。
玄空的声音阴森可怖，传遍了整座郡城，使天空都变的诡谲许多。
楼上的士族吓的一个个趴倒在地，浑身发抖。
天师显灵了，天师显灵了。
百姓们纷纷叩拜。
然而，很快，他们更加的惊惧。
原来，那帐幕揭开后，里头竟整整齐齐摆放着几十口木棺。
木棺漂浮着死气，腐烂的臭味扑面而来，苍蝇钻进去呼啸乱飞，引得所看之人纷纷作呕。
原是那帐幕上悬挂了木兰花捣制而成的香草，遮住了这股臭味，此刻才尽情释放出来。
楼上的士族们更加夸张，明明距离太远，却仍闻到了味道，一边抱作一团，一边帮对方捂住鼻孔，也算是奇观。
慕天遥也只觉胃里翻江倒海，不过他本就清雅，从小便钻过死人堆，曾在李夫子带领下，居住在村后山坟墓多年，坟墓的杂草都是他的同伴。
因而，他很快压制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