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达龙庐胡闹小儿,闻琴音相识英雄。(2 / 2)
思念所引出的苦涩在折磨着他。
两姐弟紧紧拥抱,灵俊感到有泪水流在脸上,他以为是自己哭了,但却感到有轻泣,他才知道是姐姐的的身体在抖动。
他们不再说话。
一旁的徐氏见他们相认情深,就不好去打扰,自己动起手来,帮床上的绍儿更换尿布。
就这样安静,不知道过了多久。
“侯君!侯君在吗?!“忽然,一道粗壮的喊声在门外传来,是史阿在找灵俊。
长乐亭主听到喊声,便轻轻放开灵俊,然后整了整衣服,准备迎接来人。
灵俊也听到了,他走向门边,门外的史阿见到灵俊就要呼他,但就在此时,东北方传来一阵琴音,弦丝轻拨,几下就将屋内外众人的注意吸引住了。
史阿的话将说未说,他是个大老粗,对音律一窍不通,却都给琴音带动了,不自觉也转面向来声处。
声音前奏轻快,恰似一侠士跳跃奔走于山间,他的背上负有宝剑,手执满酒葫芦,连绵前行,一时在山腰慢行,一时又在上坡,闲暇时啖饮壶酒,惬意潇洒。
“这琴声里有酒呀!“史阿叹道。
他随着声音在地上走着练功时走的身法,在院子里漫行,人像微醺了一样有点飘忽。
这时声音却转为异常激烈,叱咤声起,咚咚咚像发现了敌人一样。
史阿惊呼:“来敌何人!“他拔出佩剑,在树底下演出剑法,嚓嚓几声,将庭院里的枯黄落叶扫卷而起,包裹全身。
其后,他迈开步伐,弹跳飞跃,如游龙一般穿梭于梁柱之间,院子内里,六间房舍的外周都给他走了个遍。
院里宁静,人声不发,琴声却如烟散布、若水浸漫,达至各处。
史阿紧随调起,痴狂舞剑旁若无人,而琴声渐急,引得史阿招式愈发快速。
“啊呀呀!啊呀呀!!!“他突然大声呼喊,“乱纲贼人哪里跑!!“竟起身飞跃,落步轻盈,降在院子正中央的房舍。
追赶,追赶,他又换到在瓦顶上飞舞耍剑,经由四处。而此刻,琴声却变得极为诡异,树叶扇风摇摆,还道是他的剑风撩拨起梢头,顿时狂沙风尘席卷全院,呼呼大作,却丝毫盖不住琴声。
史阿痴醉,挥剑划在自己的腰带上,随后衣衫应声而破,赤裸打出他的上身,他这时早已汗如雨下,汗水溢淋在通红的上身犹如将冰水洒在烧得赤艳的铁刃上,就差滋滋的蒸发声。
午后的阳光照在史阿的赤身上,汗水反射出刺眼的光芒,他再也忍不住了,一个跃跳,重重落在东北方的传出琴声的那方房舍。
“轰隆!!“一声巨响,东北房舍的瓦顶给史阿一下坠塌,他直入房里,落在厅正中,而此间,琴声铮铮,未见断绝。
厅房暗淡,不点烛光,只有若略的天光从史阿坠塌的房顶透入室内。灰尘飘荡,史阿一挥剑将灰尘尽数震开,让他可以看清前方,而映入史阿眼帘的,是一个散发披头、长须落胸的男人,男人跪坐在上首的案前,手中正抚琴自弹,对面前的景状毫不在意。
“呼嚓嚓!!!“利剑挥出,天光经由刃身折射,明亮了整间房舍,他挥出最后一剑,直指抚琴者。他要试一试,这人是否真的对一切身外物皆视而不见。
“噌!噌!!“剑尖止住了,剩下的只有剑身急止所带来的剧烈抖动,另外还有琴声。
琴曲这时终于走向了尾声,登登几下轻弹,为身后的壮烈作结。
那人对剑尖不作理会,史阿这时不知该愤怒还是该敬畏,他奋力扔下佩剑,抢起琴案上的一壶酒一饮而尽。
“嘭咚!!“一声,史阿跪倒在地,不知他是诚心佩服还是年迈体力不支,总之他是对抚琴者五体投地了,自文帝之后,他再未行此大礼。
“先生不单止琴技卓绝,志勇更是天下无双,老夫失礼,还请恕罪!!“史阿喊道。
“老先生请起!!“那抚琴者连忙飞身跃过琴案,来到史阿身前用手扶起他,他说:“老先生的剑法独步海内,鄙人平生难得一见,今日老先生在此给鄙人得以见识神技,实乃开天豁目!刚才鄙人对老先生不闻不问,全将心思放在琴弦上,那才是大大的失礼!“
说完,抚琴者就用力要拉起史阿,但史阿仍坠坐在地,不动如山。
史阿看着抚琴者,然后又抬头望向那个给他弄破的瓦顶,透过破洞,他看到了青天。
天清气朗。
他再回头看着抚琴者,然后满意地点了点头。
“孤树玉山,巨源先生果然是所言非虚!老夫一生糊涂,但这次却做得正确非常,哈哈哈哈!老夫都总算是对得住文帝,对得住魏室啦!“他大笑了起来。
那抚琴者给他说得云里雾里,仍不忘要先将史阿扶起,但不管他怎么出力,史阿依然不为所动。
“中散大夫,想要老夫起来,也并不是不行。只不过,你要先答应老夫一件事。“史阿说道。
那抚琴者给他这么一说,顿时大惑起来,他说:“原来老先生早知鄙人身份。老先生有何请求,但说无妨,士为知己者死,鄙人今日得一知己,就已经死而无憾,该当为老先生赴汤蹈火、肝脑涂地也在所不辞!!先生请讲,无论什么请求,鄙人都一定会答应!“
“好!中散大夫连老夫的请求都未作询问思量就已经敢答应,着实是真名士,不愧为天下文人领袖,老夫佩服得很呀!“史阿说着,随后他四处察看一下这处房舍,见此间装饰简陋,偌大的厅房只有一琴案一坐榻,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而面前的这一个人有一颗赤心,那么,就足够了。
他再次肯定地点了点头,说:“老夫的请求,是想让中散大夫帮忙照料一个人。当下司马氏专权乱政,魏室危在旦夕,早前老夫在金墉城内带走了温县侯,当下小侯君正在院内,他乃是今上御弟,是中散大夫您的堂小舅,更是这大魏域内唯一一位身处自由的皇亲。老夫想大夫能够深明大义,看在陛下蒙难的处境,又或是侯君是大夫的亲人份上,将小侯君教育成材,将来可以为魏室的匡扶尽一份力。“
“啊!!“嵇中散对突如其来的情况变化感到惊奇,但他却对史阿交待的责任视作自然,他立刻跪拜在地,说:“能从史大侠身上接过如此重担,嵇某定当不负所望、倾尽所能去为陛下、史大侠教育好温侯。能得到史大侠的信任,是嵇某最大的荣幸啊!“
“哈哈哈哈!“史阿心中也为嵇康能认出自己而感到得意,只不过这分骄傲转眼即逝,他知道有比这更重要的事要值得开心,便说:“如此,甚善!极好!“
说完,史阿运起内劲弹立而起,同时也将嵇康一并带起,二人在厅中站立,相视而笑,俯身再拜。
“史师傅好剑法!中散大夫好琴技!两位好英雄!!“
这时门外传来一道话音,引得二人看去。
只见双门被推开,进来说话的是刘康,而在他身后紧随的,则是山涛。
山涛说:“叔夜兄,您这首《广陵散》可是弹得越来越好啦,您能够心无旁骛潜心在此,将心绪全然于丝弦融合,可谓是人琴合一,达至臻化之敬,真乃可敬可贺!!“
说完,山涛对厅中两人深深作了个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