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初见（1 / 1）
片刻后到了湖东南岸边，果然有官兵在此处拉起了一道封锁线，将难民阻挡在外。 两人掏出银色鱼符—这是证明官员身份的鱼形腰牌，方才通过封锁。 前方粉墙黛瓦便是聚景园，墙外靠湖边已经聚集了一批官员，大都是年轻人。 看周围景色果然是个好所在： 岸边一丛柳树，点缀着紫楠雪松广玉兰梅花，还有许多夜色中无法分辨的花卉。 待到春夏之时，想必柳条飘拂，莺鸟在其间飞舞鸣叫，景色定是宜人，无怪乎柳浪闻莺之名。 王傅二人站在人群边缘处，看着远处三面云山一面水，西湖全景一览无余，湖心有几艘游船徘徊，上面灯笼摇曳，也不知哪一艘装着烟花。 王桐转头看看旁边，隔着一些士兵，不远处便是那些难民，黑暗中也不知道有多少人。 只看见那一双双眼睛有着微弱的光亮，光亮中带着痛苦惶然和迷惑。 想必绝大多数难民只是随波逐流而来，并不知道到底是为了什么，只是听说这里会发生什么事，盼望能有什么粥饭施舍。 而官员们还在七嘴八舌地议论着： 听说赵真人的烟花璀璨绚丽，今天要开开眼界。 哼，无非是一些庸人没见识的，尺水丈波，夸大其词罢了。 咳，皇上钦点还能有错？ 周先生，等下可少不了你的词助兴。 听着众官员起哄吹捧，那周先生名叫周邦彦，最近诗词之名很盛，颇有大周第一之誉。 王桐一听，又是这个周邦彦，转头看去，果然那个瘦瘦高高的年轻人，正仰着头有些孤傲样子，周围的人叽叽喳喳起哄，他却是一幅忧郁寂寥模样。 看来这些日子，周邦彦的名声起来的很快啊。 此时官员们兴高采烈地等着过天宁节，期待着什么新鲜玩意儿。 那边的难民却是饥寒交迫，眼巴巴等待着一点点的恩赐，仅仅是相距十余米，咫尺天涯，心情迥异，却是夏虫不可以语冰，完全不是在同一个世界。 正想着，只听着乓乓乓三声锣响，大家的目光都投向了湖心。 屏息静气等待片刻，砰的一声响，远远望去，湖中一个亮点跃上夜空，霹雳响声中炸开，半空中顿时一片火雾，雾中红光闪烁不停。 紧接着不断又有亮点升空，噼里啪啦连绵不绝，红雾很快又转绿，转黄，转蓝，色彩斑斓变化，缤纷似梦如幻。 此时湖边人群都看的目瞪口呆，王桐也大为震惊，他原本以为看个热闹就好了，没想到火药控制的这般细腻，烟花的效果这么艺术。 一阵色彩表演之后，等烟雾散去，便是炮仗一个接一个在空中炸开，光亮如洗，照的大地一时明亮，立刻又化作满天星光闪烁，如雨般落下。 听的那些官员们纷纷叫嚷：良辰美景不可虚度，周先生可有诗文？ 王桐转头左顾，只见那周邦彦正低头思索，显然在搜刮肚肠，编排诗句了。 他又右盼，烟花光亮下显出那一堆堆难民的身影，个个衣衫褴褛，面容枯槁，看着璀璨的烟火，神情复杂难明，羡慕迷惘愤恨交织着。 有些也许这辈子第一次看见烟火； 有些看着这一幕，不禁回想起战前的和平繁华； 有些更是怒火中烧：有钱有闲搞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却不帮帮饿的要死的人们！ 王桐一个个看过去，仿佛能听到他们的咒骂和叹息，但这么多的人，却为什么不会造反呢？
也许是因为这些人在垂死边缘挣扎着，已经被饥饿和苦难折磨的麻木了，甚至没有时间和欲望去反抗了，只有当他们看到一点点触手可及的希望时，才有可能生起悲愤和梦想。 正思索着，王桐突然心一动，看到了对面不远处一个年轻女子。 她穿着一身粗布麻衣，看着似是瓜子脸，额头上包着一块黑布，仰着头，侧着脸，望着天空中烟火闪烁，又像是若有所思，上半个身子在光影中时隐时现，左侧衣袖扎在腰间，却是赫然少了一只手臂！ 一个烟花又在空中炸开，光亮瞬间如昼，能清晰看见女子的脸。 她说不上有多美，五官还算端正，只是由于营养不良，冻饿交加，脸色青紫又浮肿。 在刹那的光亮下，她的神情与旁边的众人迥然不同，其他难民们的脸上或者痛苦，或者麻木，而她只有平静淡然和一丝丝落寞，不像是苦难面前挣扎求生的难民，倒像是在春日出游，执伞观花的富家千金小姐，少了一只手的残缺身影，也显得那么雍容自然！ 看着她，会觉得她似乎不属于这个世界，与周围的一切被一层无形的隔膜给隔开了。 王桐突然心弦一颤动，总有生命与众不同！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她，以后经常会想起这一幕，记忆就像雪白窗纸上的黑色剪影，时间愈久却愈加清晰。 那位女子似乎心有所感，回眸与王桐对视了一眼，眼神里却有一种淡淡的忧伤。 那不是肉体上的痛苦，而是一种精神上的痛苦。 贫苦世界的人们往往不会有精神痛苦的，因为生存上的需求压倒了一切，即便真的有精神痛苦，那也是用金钱可以挽救的，那就不是真正的痛苦。 这时耳边听着一个响声喊道：有了，你们瞧着！ 转头却是周邦彦兴奋不已，正在高声朗诵他的即兴诗作： 火树银花月中开， 满天星落铺地白。 玉斗翻雪飞柳絮， 独向东风影徘徊。 还未念完便已是彩声不绝， 妙啊！ 好诗！ 果然是好诗人，好诗作，只是生不逢时，这个将要灭亡的王朝不会给他多少展示的机会了 而周邦彦已经从赋诗的兴奋喜悦，又恢复成了原先的孤傲冷峻，仰首望着远处，再无一丝自得之情。 就好像天地借他之口创造精彩诗篇，一旦完成便是过眼云烟，不足挂齿一般，而周遭的颂扬和艳羡，说的都是别人，与他毫无关系。 官员们都在说着： 周先生，你这般才气，埋没了可惜，何必甘当布衣。 周先生，我认识二皇子府中幕僚，可为你推荐，你只需写首好诗报答我即可，哈哈。 四皇子最好诗文音乐，你去了，定然被奉为上宾。 周邦彦冷哼道：都不过是小儿辈，请我也懒得去呢。 王桐觉得这人狂妄的过分，这口气好像非得皇帝来请似的，周围官员也是一片嬉笑声，估计都知道周邦彦的脾气，平时没少拿话来逗他。 他又转头看那女子，那落寞寂寥观烟花的深情，不正是独向东风影徘徊吗？ 此时此刻，诗如女子，女子如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