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风暴(1 / 2)
杜尔森优雅地掸开衣领,从家族机舰的登机口下行,视线范围内,数十个戴森球一般的时空投影正在从米亚爆炸后留下的伽马暴团中成型,甫一出场,就稳定了几近崩溃的时空场。
待投影稳定后,米亚的恒星集群会被投影纠缠的恒星工程所代替,长廊边缘的星际领土,一样会落入图维亚家族的手中。
他不曾停留,下到通道,在时空的交叠与反射中,几个转折,已经步入其中一具恒星工程的内部。
星空长廊内残存的恒星工程,全数来自于‘遗迹’与‘废墟’,素来被家族正统的继承人瞧不上,大公挑选了渡轮和蜃域,这些,就被丢给他,像是吃剩的肉骨头。
他用这些工程来招募流亡者,提供栖居地,以及……完成他隐秘的,对‘遗迹’和‘废墟’的研究。
‘遗迹’是地外文明残留的文明印记,百分之八十以上都是恒星工程,即围绕恒星构建的能源汲取装置。少部分诸如太空中的金字塔、全能之眼,至今只能利用,无法拆解原理,是隐没已久的天外文明的存证。
至于‘废墟’,则是人类灭亡前一百年,大肆向太空扩张的结果。维度武器轰炸地球之后,这些隐没在漆黑宇宙中的研究成果逐步浮上水面:那批一百年前被派往外太空,背负着拯救人类灭亡使命的、人类最顶尖的人才到底都做了什么?至今仍是家族争斗中有效武器的‘废墟’,就是其一。
一代一代的流亡者,正是凭借探索废墟和遗迹,用绘制的航路图和带出来的物品,换取各大家族的庇佑,在领地内的恒星工程换取临时的栖居地。他们是一群遍布宇宙的工蜂,勤勤恳恳地将时代散落的蜂蜜输送给家族的养蜂人。而自身能留存的价值,多半只是温饱……甚至都不足以让他们拥有一个自由生长的家。
蛰伏至今,已经十年。杜尔森出神了片刻,轻轻挥动了手杖:洁白的合金门在他面前开启,门后,一片血腥枯骨。
数百甚至上千具,大脑被直接剖出接入恒星工程运行中心的躯壳,静静在培养液中蜷缩着,而所有大脑的中心,密布的公有神经元形成了一个放大网络,此刻如藤蔓一般缠绕着房间正中悬空的一块石板。
可以说,每一颗被图维亚掌控的恒星背后,是无数平民出身的学者学徒、无数小家族耗尽一生培养的接班人,一代接一代,断送在荒芜的宇宙深处。
杜尔森接入了操纵的光屏,沉声道:“对接‘露西’。”
宇宙在一刹那,似乎波动了一下,又似乎悄无声息。
恒星工程的外表毫无变化,然而,在它们的遮掩下,恒星核心,那些曾在门后穿行的,越过了光速的光,一点一滴地嬗变着、污染着原有的,聚变产生的光源。
在光源的侵染下,不少原先稳定的恒星,此刻正慢慢变成了变星,甚至即将爆炸的星。
“杜尔森、你、你不得好死……”一个微弱的声音,在房间的角落响起。
杜尔森抬眼,一张半旧的手术台上,躺着一具大脑刚被剖出的中年人尸体……说是尸体,倒也不见得,在强力的过渡液的维持下,他甚至能张开满是鲜血的嘴说话。
“是吗,我不在乎。”他冷冷一笑,“我怎么死,尚且不得而知,但你的死法,恐怕确实不会好。”
“人……人不该活得如同充斥血肉的工具……”那位奄奄一息的学者,一双眼白毫无生气地凝视着天花板,只剩下嘴唇还在蠕动。“你,你会有报应的!”
“人?你真幽默。”杜尔森似乎是来了兴致,从光屏下抬起眼,好整以暇地打量他,“不要说人,爱、正义、和平……这些意识形态与口号,又何尝不过是我们的工具?我们用这些攫取名利,攫取像你这样的人的人生。你能如何?”
“是……我能如何?我不能如何。”那双眼白几乎要熄灭一样地颤动,“至少,我不会为虎作伥,开启第三堵墙的石板,我宁可死,也不翻译。”
“是吗。缓冲剂还有两分钟生效,到时,你的大脑会托管给这具恒星工程。是你不想翻就能不翻的吗?”杜尔森微笑,依旧无机质而冰冷,却莫名带上了些许恶毒,“我最喜欢看的,就是权势碾碎你们这些……一无所有的人的膝盖的瞬间。”
“《公约》本就是精英制定的,是精英奴役大众的工具,你们这群……生来就要带着枷锁跳舞的贱民,怎么还敢跟我提站起来?”他不平,“你们怎么敢?”
老学者似乎是知道自己大限将至,神色很平静,“因为我们是人。”
“人一生的追求,如果仅仅止步于权势,甚至在权势面前甘愿卑微如尘土,那么再往上走,只会被更高的星空放逐……那不是你能承受的注视,杜尔森。比起人间蝇头蜗角的争斗,真正绝对的力量,对不够资格的人,只会让他们碎裂。”
“第三堵墙也是如此。”他慢慢闭上了眼睛,“杜尔森,你不够资格。”
两分钟到,接入请求失败,那具大脑彻底封闭了自己,也亲手封闭了求生的道路。
杜尔森嘴角抽搐,他似乎发了狠,一把踢开了老者的尸体,自己伸出手,调用神经元,触碰石板。
“光之玫瑰我都重启了,还奈何不了一块石板?”他不忿。
就差一步了、就差一步了!
只要图维亚的第三堵墙破损,太阳莎伦重现于世,所有图维亚的族人,所有继承了太阳之眷顾的血脉,都会在烈焰的凝视下永生。
永生!
“当我们成神,米尔扎算得了什么?”杜尔森陷入癫狂,不受控制地大笑,“至于那些不得不被公约束缚的可怜虫,哈哈哈,又算什么?”
笑着笑着,杜尔森突然神色惊恐地扼住咽喉,充血的视界中,顾陵的面孔一闪而过。
“谁?谁在那里!”他惶恐起来,顾陵所在的地方,所有的武器都无法定位……可是他明明就站在面前!
“你真的没怀疑过,你每天吃的药有问题吗?”顾陵学着他的样子,掸了掸衣领,轻声说。
“是,流亡者公约确实维系了一种和平,一种不平等的,逼迫人下跪的和平……一种我不想要的和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