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鱼饵(1 / 2)
世界上很多事情都无巧不成书,女人被扭送到安承面前的时候王黯恰好也在。安承与王黯正对坐饮着茶,茶具和一件研磨的物件摆放的整整齐齐,整座帐内茶香氤氲,白雾缭绕。未料数个身影忽然掀门进来,放下茶杯抬头望去。
四十多岁的王黯身材肥胖,脸腮微鼓,他小妾不知为何被五花大绑送了进来,待到看清楚,惊的下巴上的肉皮几乎要拉到地上。还没等安承反应过来,他就抢先指着女人惊呼出声:“咦?你怎么被绑了?安大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啊?”
安承也一头雾水,他摊了摊手,表示自己也毫不知情。
炎修抱着双臂站在一旁冷笑:“副使大人也在,那正好,省的叫你了。”
安承怒喝:“炎修出言不逊,不得无礼!这到底是谁家的女眷,因何被绑啊?”
王黯急忙说道:“此女是我的侧室白氏,不过这才分别一炷香的时辰,怎么竟被这几个当兵的绑上了?”
“王大人问话了,还不回话?”
向易首先出列,向安承和王黯行了个军礼,沉声说道:“回大人,属下一组四人奉命蹲守暗桩,见王大人的侧室忽然离开帐篷,独自一人去了林子外沿,把装有信封的竹筒塞进了一颗树干,行踪败漏后此人想要逃跑,便被我们绑了。这是截获的竹筒。”
找了这么多天的暗桩,谁也没想到第一个抓住的暗桩嫌疑人居然是堂堂万户府副使的侧室,事出突然,在场的所有人一时都没反应过来,都惊讶的看着白氏。一旁的王黯更是呆若木鸡,他自己的手下也在寻找暗桩,结果第一个被捉住的暗桩竟然是跟自己夜夜共枕而眠的白氏。这下连自己都有嫌疑了,又羞又怒,觉得自己发火不是,不发火也不是,虽然与安承品轶上同级,但乌如古德不在,拔除暗桩一事最开始便是安承牵头做的,自己此时更加不好发作。
“审问了吗?”安承问。
“没有,军令是一经捉拿立刻押送至帐内,因此属下奉命没有审问,直接送过来了。”
安承赞许的点了点头,“好。”
向易刻意绕开了王黯,上前把缴获的竹筒奉与安承。安承接过竹筒,没有当着王黯的面打开,先不动声色的按在桌案上。站在座椅后方的两名亲兵是陆吾和刘济,两个百户长一个看天一个看地,没事儿人一样,完全是个摆设,要拿他们当枪使的话,压根就指望不上。
拿着两个老油条没办法,安承无奈只好亲自开口:“白夫人安好,在下乃益都万户府副使安承,与王大人共事多年算是熟友。今日手下贸然将夫人绑了,虽然事出有因,但终究是行事鲁莽,在下先替他们向夫人谢罪了,还望夫人看在我与王大人关系的面子上海涵,别跟他们计较。”
白氏瞳孔一缩,不知道安承在打什么算盘。
“今夜惊扰了夫人,改日在下一定亲自上门谢罪,抱歉,抱歉!”说完他对炎修一招手:“炎修,抓紧为夫人解绑!”
炎修一愣,下意识的回到:“什么?这还没审……”
安承扬眉,强硬的打断了炎修接下来的话,声音抬高数分:“闭嘴!什么什么?如今我和王大人都在,帐里还有这么多人,王夫人还能跑了不成?这是命令,少废话,快松绑!”
炎修不明就里,向易此时在他后腰捅了一下,他一震,不情不愿的走到女人身后为其松绑。
白氏只是盯着安承,表情中看不出情绪,片刻后轻启朱唇:“我知道你,安大人三十七岁就官居万户府副使,文武双全,是李庭手下最得力的亲信,将军信任你多过其余将领,今日一见,幸甚!”
安承坐在椅子上拱手行礼:“夫人谬赞了,安某愧不敢当。将军麾下兵多将广,能人辈出,我怎么会是最得力的人呢?幸得将军信任,日夜不敢有一丝怠慢罢了。”
白氏只当他是随意敷衍而已,淡淡的哼了一声。王黯就站在安承案前,女人视线下意识跟王黯对上,这是两人在帐里第一次对视,白氏身子一僵,欲言又止,几次话到嘴边都没有说出口,神情复杂的低下了头。
王黯看在眼里,内心暗暗叹气,他知道安承没有当着大家的面打开竹筒里的信是在给自己面子,白氏脸上的愧疚表情不是装的,此时再愚笨的人心里也已经猜出个大概了,白氏是间谍无疑,而且今日是真的被人抓了现行,人赃俱获,辩无可辩。元人法令严苛,动不动抄家灭族。一想到可能受到的军规处置,又想到白氏接下来的命运,冷汗渐渐浸湿了后背。
“安大人……我,我……”王黯自觉有愧,但还是站出来准备求情。
“白氏她……今日实乃咎由自取。是我平日没有严加看管,管教无方,才导致落此下场,但是白氏跟随我已有多年,一直都是恭敬谦和,贤良温顺,我实在是不忍心……”
安承低头听着王黯说话,看不清神色,此时忽然出言强硬的打断了王黯,“王大人,不必再说了!”
“……”王黯被他吓了一跳,神情僵住,眼角微微抽动起来。
“来人!”
坏了!安承到底是没给他这个面子,王黯夫妇二人都不由得打了个哆嗦。军法处置只有一死,难道自己真的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吗?
“属下在!”
陆吾和刘济终于中止了雕像模式,仿佛活过来一般,动作整齐的对着安承行礼。
“夜雨寒凉,王夫人受了寒,速送副使夫妇二人回居所烤火歇息,不得延误。今夜帐内的事情不要让任何无关人员得知,消息若有一丝泄露,我们全部都要受罚!”
“诺!”
“你……居然放我走了?”白氏最先愣住了,刚想要反问。
一旁王黯虽也不明就里,但他是什么人?副使的位置比安承多坐了不知多少年,明白此时多说无益,每在这里多呆一秒钟就会多一分危险,他狠狠的扯住小妾的胳膊一拽,怒道:“丢人现眼!给我闭嘴!还赖在这里干什么?快跟我回去!”
刘济尚在犹豫,陆吾已经先人一步站在白氏的一侧,行礼做了个请的手势。其余众人低头肃立,皆是一片沉默。安承没有再看王黯夫妇一眼,仿佛从他下令的那一刻起,这两位就已经被请出了这个大帐。他好整以暇的挽起衣袖,在万籁俱寂中斟下了一杯热茶,同时手执茶筅,适时搅拌,茶末上浮,制成鲜白色的茶汤,欣赏片刻后一饮而尽。
王黯知道,那是他刚刚送给安承的点茶。
陆吾替他们掀开帐帘,就在白氏低头经过身旁的一瞬间,他看见了女人脸上的表情,那是如纸一般的惨白颜色,眼神绝望而冷厉,仿佛不是回家,而是去赴死。
等到四人走远,帐内的几人纷纷转头望向安承,没想到安承手脚麻利的出奇,桌案上白气缭绕,已经有了数盏茶汤,显然是请他们喝的。
“你们组十来天就捉了条大鱼回来,很好,你们很有效率。”安承一展长袖,在茶杯上面一抚而过:“喝杯热茶暖暖身吧,这可是王副使刚刚送来的点茶,品质不错。”
安承向来喜怒不形于色,帐里没了陆吾,谁也拿不准他的真正想法。益都新军万户府的第一条生存守则就是安承让你做什么事,你最好就做什么事。第二条生存守则是如果陆吾让你做什么事,基本可以等同于安承让你做什么事。
众人乖乖喝茶,向易抿了一口便放在一旁:“没成想王黯前脚给你送了茶,后脚你就把他小妾绑了。”
“什么话?”安承用力磨着茶粉:“那不是你们绑的吗?再说了,谁能想到蹲这么多天逮到的鱼竟然是他老婆呢?”
向易说到:“我们也没有想到,当兵的一般没有机会见到女眷,白氏又机灵的很,当时的情况有点棘手,差点儿让她跑了……”
“除了我们,还没有军官知道王黯的侧室被逮了,我们占了上风。你们知不知道为什么我没有审她,而是直接把她原封不动的送回去了?”
众人面面相觑,纷纷表示不清楚。他们跟安承的关系虽好,但到底是上下级关系,中间隔了好几级,整个安字营最了解安承行事风格的人只有陆吾,也只有他瞬间明白了安承放走白氏的意图,因此当安承下令的时候他没有一丝犹豫就喊了声“诺”。
白氏被绑,又好巧不巧的撞见了王黯。俗话说事出突然纯靠反应,论反应速度整个南军恐怕没有一个人能比得上安承,他早年间常伴圣驾,对皇帝的突然发难都接得住。
安承提示道:“刚才都人赃并获了,这种情况下王黯首选仍是替白氏求情,抛开白氏是否对王黯有真心不提,至少王黯对这白氏必然是发自真心的爱护,对吧?”
“是,刚才老大说要放人,也是王黯着急忙慌的第一个要走。”
“啊!”纪康两个手抱着茶杯啜饮,忽然想通了什么,下意识惊呼了一声。
安承转头看着他,温和的笑道:“纪康,看来你是想到了什么了,没关系,说说看?”
“我……我也是刚才听你们讲话突然想到的,只是个猜测,嗯……若是今晚安大人当着众人的面,就地提审了白氏,王黯大人的面子就要丢尽了,恼羞成怒,护短心切的王黯很可能会不管不顾的搞出点其它动静来……”纪康脸色微红,认认真真的皱眉分析道:“因为王大人的家人是间谍,那王大人自己可能也有嫌疑。”
“哟!你这个小子!”炎修面露奇异之色:“没看出来还有点聪明劲儿!”
“说的很好。”安承抚掌而笑,夸奖纪康道:“继续说下去。”
“……况且没有提审也就没有罪行,谁也没说过白氏是间谍,她自然可以大摇大摆的走出去,王黯大人的情绪已经很不好了,这个时候没必要再刺激他。而且来日方长,惩罚间谍也没必要急于一时啊!”
纪康一番叙述把安承的行为分析了个七七八八,安承带头鼓掌,大家也“啪啪啪”鼓起掌来。
大家一番交流,都抒发着自己的意见。
炎修抚摸着发髻,仅仅在半炷香前,那上面插着的银针差点要了他的命,他咬着牙恨恨道:“王黯的这个女人是高手,尤其是一手金蝉脱壳不像是中原武技。若不是我们兵分两路,纪康又及时用烟雾弹困住了她,今天怕是要让她逃之夭夭了。说来也是讽刺,陪伴自己这么久的枕边人竟然身怀绝技,而且还是个奸细。恐怕王黯自己现在内心正五味杂陈呢吧。”
炎修“嘿嘿”一笑:“现在想想,老大不愧是老大,让这女的活着被他带走,倒是比让他带走一具尸体更加有趣啊!”
“我选你们四个负责缉捕暗桩,各有各的用处。姜在元射术超绝,可防敌人走脱。你是安字营剑术第一人,又精于隐匿追踪,是缉捕小组的首选,缺陷是容易上头冲动。向易沉稳冷静,有他在你们二人可以互补。我希望你以后能够收敛一些自己的江湖习气,军队等级森严,纪律严明,还像原来一般行事不管不顾,会招致很多不必要的祸事。”
炎修蛇一样的眼睛滴溜溜乱转,“啧”了一声倔强的转过头去,算是听见了。
“我们几位将官平日议事的时候王副使经常提及他这个白氏,言语间多有亲爱呵护,想来是十分宠爱这个小妾。正如纪康所言,你们突然毫无征兆的把她绑了放在面前,已经很刺激他的神经了。如果这个时候再加以审讯,实在不是什么上上之策。”安承盯着桌案上那枚竹筒:“而且将竹筒放在指定的位置待人来取,这说明野外有专门负责取竹筒的接应。”
“而且如果认定白氏就是幻术袭营的始作俑者,我觉得有些牵强了。一介女流,体力有限,不足以完成这么大的幻术布置,军中肯定还有其他暗桩!”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一到明天其余暗桩就都会得知白氏被俘,到时候再想抓就难了!我们这就返回去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