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壹岐岛之战(2 / 2)
此时的日本人纷纷醒悟过来,面前的这支元军小队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刺杀平景隆,主将一旦阵亡,那么身后的壹岐城再无人可守。于是哇呀呀一声纷纷向这二十个元军扑来,他们挥舞着长矛铁叉挡在纪襄的路线上,靠着人数优势成功减缓了他们的步伐。
“震天雷!”纪襄沉着指挥,士兵们掏出腰间的铁球扔向敌阵,轰然一阵巨响,火药带着碎裂的铁片飞射,面前的日本足轻成片的倒伏,死伤无数。持盾的士兵并成一排,踏着日本人的尸体又向前了五十余步,向增此时挥动铁锤,跟几名身材强壮的同伴一起攻击,尽力扩大缺口,让纪襄和其余身手敏捷的人继续向前。
“赵酆,卢巡,跟着我!拿下骑马的人!”
纪襄浑身都被血浸透了,他的长矛已经杀的卷刃,日本人虽实力不济,骨头却硬,许多足轻中枪之后死死抓住枪杆绝不松手,逼迫他不得不拧动长枪扩大伤口,枪刃在里面挫着骨头,刃口轻薄,已经被磨的翻卷起来。他索性扔掉长枪,拔出了那柄缴获的“坂八善文切钢”。
远处的平景隆忽然愣住了,他死死盯着远处纪襄手里的长刀睚眦欲裂,牙龈已经渗出鲜血。这把刀黑色鲛鱼皮配暗红柄绳,刀镡方形镂空,他不会认错,正是自己师范京藏铁心的佩刀,京藏铁心早年遣使中国留学,回国后便担任壹岐城判事兼自己的刀术师范。派出去的百余名骑兵已经全军覆没,师范的佩刀又出现在这个元兵的手里,说明师范此时已经玉碎,而且必然是这个元兵杀的!
一想至此,平景隆心里就止不住的翻腾,不管今日结局如何,他一定要把这个元人杀了,夺回佩刀,用他的血给老师复仇!想到这里,他狠狠拨动马缰,战马吃痛原地踏步,“呛哴”一声脆响,平景隆的武士刀已经高举向天,奋蹄冲向纪襄。
足轻碍事,沿路上被马撞倒了不少。纪襄始终都在盯着平景隆,知道这个人很明显就是冲着自己来的,心下大喜,挥刀砍翻了几个不知死活的足轻,脚下发力,“向仁!”他喊道。
向家三兄弟并排站在一起,向仁嘴里叼着一支弩箭,指间夹着一支弩箭,手里的神臂弩已经拉满,这种弩为宋神宗时期发明,可射三百四十步,威力远超汉代大黄弩,这个距离下只要射中敌人,必死无疑。此刻三个人都手持弓弩,望山已经对准平景隆,就等下令了。
“在!你只要一声令下,我立刻能把他射个对穿!”
“等!”纪襄举手上扬,平景隆已经到了二十步,他要保证三人齐射一轮,能连人带马一同拿下,否则若是战马携着尸首逃跑回营,就前功尽弃了。
纪襄的刀藏在后面,无法预判出刀的角度,然而平景隆人高马大,全力下劈可以轻松斩断四五札重甲,即使是面对百年前金人的铁浮屠,平景隆也自信能够一刀毙命。
平景隆瞪着纪襄,纪襄也回瞪着他,两个人都感觉时间有一瞬间的静止。
纪襄的手缓握成拳。身后牛筋拨动声响起,四枚弩箭三前一后射向平景隆。“连珠箭”是向仁的绝技,可以用弩连续射出两箭,后一箭衔着前一箭的尾巴,如果前两箭全都走空,接下来还有补射的第三箭。是军中唯一一个用弩比别人用弓快的射手,如果让他用弓,当真是蹑影追风,再加上另外两兄弟的配合,堪称天衣无缝,绝不可能有失。也正是靠着这招,向仁在战场上杀敌无数,屡建奇功。
然而想象中人仰马翻的场景并没有出现,战马嘶鸣,平地一声巨响,侧面突然杀出一名骑白马的元军,在弩箭射中目标之前撞在了平景隆身上。箭矢几乎全部走空,甲胄迸裂,平景隆的战马肋骨瞬间塌陷出一个大洞,元军的战马也眩晕过去。两个人翻身滚倒在地,巨大的冲击力让平景隆挣扎了数次都没有爬起来,他只中了一箭,插在金属制成的护臂上,毫发无伤。
元军铁甲玄袍,手持银枪,枪尖上沾满了日本士兵的血,胸甲上道道箭矢留下的白点,正是副使潘阜,潘阜在马上站起身来环顾四周,满身杀气,周围日军纷纷回避,惊恐的后退。
视线最终落到纪襄身上,邹德磊麾下有名的副千户他不会不记得,军中人尽皆知邹德磊有个精明能干,专门为他拿功劳的副手。潘阜的脸色不禁阴沉起来,他盯着纪襄上下打量,毫不掩饰眼神中的阴冷之意。
纪襄此时却没有功夫想那么多,因为他就差一步!差一步就能把平景隆射于马下!首杀之功就是自己的了!纪襄死死的攥着刀柄,手指因过度用力骨节发白。他顶着冒功的压力一路坚持到了这里,没想到事到临头功亏一篑,还被统率先锋的将军发现了,抓了个正着。
潘阜已经跟平景隆战到了一处,此时赵酆,卢巡两个人这才跟上纪襄的脚步,见到敌将就在眼前,不禁疑惑的看向纪襄:“副千户,怎么了?”
“走!”纪襄恨恨的一咬牙,拉着两个人就往回走。两个人一左一右,不明就里:“走?往哪走?”
“潘副使已经发现我们是来抢功的了,急着跟敌将单挑,我们已经没机会了,走!”
“就这么走了,回去你想让邹德磊怎么处置你?”卢巡思维清醒,他挡住纪襄,眼睛里要喷出火来:“既然潘阜已经看见你了,拿下敌将首级也未必能逃得了冒功的责,邹德磊是在赌上面会看在大胜的份上不跟他计较,他能赌,你也能赌吗?”
纪襄也明白这仗打亏了,他太看重邹德磊给他许的承诺,冒了不该冒的险。千户金贵,全国上下不过九十多个,元帅可能不会计较邹德磊的责任,但下面这些当兵的他可没那么在乎。如果心情不好要拉几个给邹德磊当替罪羊,那他自己肯定首当其冲。到时候什么表彰军功,什么万户所镇抚,都是个屁。
“那你说怎么办?”纪襄恼羞成怒,却还是强压着脾气,低沉着嗓门问道。
卢巡尖削的脸色闪过一丝狠意,他盯着远处缠斗成一团的潘阜和平景隆:“要么拿下那个日本将军的头,事后元帅如果想要追究冒功之责,邹德磊为了揽功一定会站出来认下,而不会把你拉出来顶缸,咱们就什么惩罚都不会有。要么,哼哼……”他扬扬下巴,冲着潘阜的方向,咧嘴笑了起来:“就看你敢不敢了。”
纪襄下意识的抓住卢巡的衣领,想要大骂放屁,可话到嘴边突然怎么也说不出来,脸色变了数变。卢巡依然神色如常,“潘副使神勇难当,独战敌将,然不幸被流矢所伤,以身殉国。朝廷打了这么多年仗,战死的将军还少吗?战场上你来我往,谁也顾不上谁,想做点什么动作根本不会有人注意到的。”
“哥。”向易拉了拉纪襄的袖子,手里抱着弩,稚嫩的脸上带着冷静:“哥你放心,让我来,我身材小,别人发现不了。”
纪襄看着向易发愣:“阿易你……”
卢巡摸了摸向易的头,看着纪襄:“弟兄们肯定是站你的,绝无二话。你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做,我们一起做的,要杀也是杀我们所有人。”
纪襄心中天人交战,他下意识的拿起腰上那块副千户的虎符,攥在手里不知在思考着什么。远处潘阜全力挥动银枪进攻,平景隆左支右绌,身上千疮百孔,依然撑着不倒,但显然已经撑不了多久了。周围的日本足轻全部被潘阜的元军抵挡在周围不能动弹,卢巡心下着急,权当纪襄默认了,他一推向易的肩膀:“老大默许了,愣着干什么?再不做没机会了。”
刚才错失杀掉平景隆的机会就因为箭慢了半步,人不能总犯同样的错误,向易一点头,不同于大哥二哥的神臂弩,他用的轻弩更轻,射程更近,即便如此以他的年纪拉开也有困难,必须借助有坡度的地方脚蹬,他猫腰向前,来到潘阜只有十四五步的地方上弦。
轻弩望山的凸起瞄准了潘阜的脖子,那是盔甲保护不到的位置,破甲箭头射进去立刻就会扩大伤口,哪怕没有立即毙命,血液倒灌进气管也会将潘阜活活憋死。潘阜正占上风,一门心思想着乘胜追击,所以并没有注意到周围环境,这是个绝佳的机会,这么近的距离射他不比射狍子难到哪去。
向易几乎已经可以想象到他捂着脖子倒下的画面了,如果平景隆能争气一点,趁机砍下潘阜的头,那就真称得上是天衣无缝。他稳稳扣下了扳机,望山却不受控制的向上扬起,箭矢直射云端。
他惊讶的转身去看,纪襄的手还按在机括上没放下,他面沉如水,不容置疑的看着自己摇了摇头。在最后一刻纪襄终究还是没能下这个狠心,他并不担心刺杀潘阜会被人发现告密,而是他内心的某个地方告诉他不能这么做,如果在战场上连自己人都杀,以后怎么能再放心把后背交给战友呢?
“阿易,如果我们这么做了,岂不成了自相残杀?潘阜无辜,如果他回去参告元帅,就让他告去吧,出了事我扛着就是了。”
纪襄的声音有些嘶哑,他拍了拍向易的肩膀:“你还是太小了,分不清楚是非,有些事情不应该做,更不应该由你来做。我们大人都不愿意脏了手的事情,又怎么能让你来做呢?”
与此同时,远处的元军已经杀散了日军,然而平景隆却没有死,而是死里逃生,被几个日本兵抢先救下撤回本阵了,想要全歼敌人的潘阜正要去追,才发现自己的战马已经死透,步行追击又过于危险,只得徒劳的对着日军狂呼呐喊,发泄一通。
战斗已经临近尾声,潘阜想起还有个碍事的家伙没有处理,于是走向纪襄,浓粗的眉毛拧结成团,质问道:“就是你率人跟在我先锋军后头的?叫什么名字?”
纪襄低头回答:“回将军,属下乃邹字营副千户,纪襄。”
“纪襄?呵。”潘阜气急反笑:“你可知我是谁吗?”
“嗯,参见副使大人。”
“阵前抢功,谅你不会有这个胆子,说,是谁指使的?”
纪襄沉默不语,潘阜和他对峙了片刻,亲兵为他牵来新马,见他性格倔强,应该是不会问出来名字了,便冷哼一声转身上马:“其实你不说我也知道是谁指使,敌将今日跑了,等着回去军法处置吧。”
纪襄身后的二十个兵稀稀拉拉站在一起,他们虽没有损失,但谁都知道接下来要面对什么样的惩罚,这样的结果比打了败仗更加让人难受。有些人不满的咂嘴,有些人沉默的往后走,向增张了张嘴想安慰纪襄,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最后只能拍了拍纪襄的肩膀,拉着他一起回去。
“待会儿邵林要是知道了,还不知道要怎么骂你呢。”
纪襄闻言苦笑了一声,垂头丧气的跟在后面。从舰船上射过来的目光如芒刺在背,他知道自己闯祸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投来的眼光里,邹德磊也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