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潜行(1 / 2)
傍晚,微风。
几队重甲骑兵从军营中疾速掠过,人马俱装,蒙枪头的枪布已经卸下,显然一到目的地便要立即作战。旗官的军旗上是一个大大的“董”字,兵强马壮,汉军壮士端坐于马上睥睨四方,引的营内将士纷纷驻足观望。
“纪襄纪副千户,指挥有令,命我等登岸之后立即通报邹德磊将军。我等四千甲骑皆已上岸,即刻向东巡略,清剿日军,保障前方通行安全!”
一名将官身披白袍,坐下花白龙种马,浓眉大眼,手持官符,坐于马上行礼。
此将名雷甫,是本朝奉议大夫,山西道按察司使雷膺的堂弟。这一支军队是董文用之子董文亨的亲军,董文用与雷膺皆为皇帝忽必烈潜邸旧臣,董文用让儿子文亨出征历练,但文亨年纪尚轻,放心不下,雷甫年纪稍长,擅于统军,因此董文用荐雷甫为董军副使,行监督护卫董文亨之责,因此董军虽名义上由文亨统领,但大小事务仍由雷甫决断。
这支部队由忽敦调任给邹德磊统管后一同攻打肥前,未料所乘船只突遇大风,在海上耽搁了些时辰,因而错过登陆时的战斗,如今正是体力充沛,求战心切的时候。雷甫见过邹德磊麾下的纪襄,他们急于求战,不想再耽搁时间,因此一见面便拨马前来,告明来由,拜托纪襄告知邹德磊。
“大人刚入军营,是否要先等我通报将军后,再行定夺?”
“战机稍瞬即逝,没有那么多讲究,你去禀报将军,我这就出发了。”
纪襄皱了下眉,但仍旧点头称诺:“我即刻便去告知邹将军。雷副指挥,军队一路颠簸可有伤亡?”
雷甫笑了笑:“所幸并无人员伤亡,只是来晚了些,不敢懈怠。”
纪襄伸手在马背上拍了一掌:“如此甚好,副使保重。”
雷甫冲纪襄拱手,战马奋蹄归队,随军一路向东飞驰而去了。
纪襄将董文亨一行人的消息禀报邹德磊,邹德磊脸上的表情阴晴不定,董文亨迟到过后又私自出击,连着违反军纪,是摆明了不把自己这个新任主将放在眼里。
“纪襄,你跟我几年了?”邹德磊忽然问道。
“回将军,已五年有余。”
“跟了我五年,连军规军纪都渐渐忘了。也怪我这个长官无能,居然越来越不会带兵了。”邹德磊的声音猛地阴沉下来,细长的眼睛盯着纪襄,眼神跟刀子一样冰冷。
纪襄身子一震,连忙伏身称罪:“将军恕罪,军队只从营中穿行而过,并没有下马停留,属下说过是否要等禀报完将军之后再做定夺,然而雷副使去意已决,属下实在不敢得罪。”
邹德磊眼睛眯缝起来,沉默了足足有一刻钟。直到纪襄额头冷汗冒出才罢休,他身体后仰靠在椅背上,冷哼道:“呵,董氏乃陛下近臣,皇亲国戚。满门忠良,据说连宰相桑哥都不敢轻易得罪,你又算老几?”
纪襄不知道他话里的意思,只是惶恐低头。
邹德磊发完脾气,稍微冷静了一些,他只是不喜欢下面的人不听招呼,却并不代表他失去了判断能力。他以肘撑案,思忖了一会儿,“雷甫和董文亨两人以叔侄相称,文亨没有主见,只知一味听从雷甫的,此事军中之人皆知。而且雷甫颇有名望,将领们议事时几次顶撞都元帅,都元帅都没有记仇。今天他多半是自知迟到,所以争功心切,就算是我亲自出面都未必拦得住他,起来吧。”
“谢将军……”
“此事与你无关,大军出行,令行禁止,任何一部分不受控制都有可能酿成大错。如今我军进攻九州本土,此战过后消息必然已经传至日本朝廷,幕府治所就在长崎。日本国小,援军星夜兼程不过十余日即可。然而接下来我们还有四五个城池尚未占领,董文亨不过四千骑兵,对马壹岐都没参战过,万一失利,恐怕牵一发而动全身,于大局不利!”
纪襄内心也很认同邹德磊此番判断,他欠身称是,脑子却飞快的转起来。
“元帅之间大多以为将军此番南下只是为了占领肥前,其实跟都元帅的主力一样,博多湾才是我们最终的目标。连他们都不知道将军的真实意图,日本人就更不知道了。”
邹德磊“嗯”了一声挑眉看着纪襄:“你什么意思?”
纪襄拱手:“属下以为,既然董军已经出发向东,那不如将计就计,若是董文亨胜了,便能打通博多通道,若是兵败,至少能削弱日军有生力量。我带兵南下前往长崎,装作攻击长崎的样子,日本人见到幕府遭袭,援军定会改变方向,向长崎扑来。将军就坐镇中军,南北都有战事,中间的平户自然空虚,此时便可一举占领大村和鹿岛,中心被占,来往的要道被扼制住,肥前全境自然而然就落入我军手中了。”
邹德磊没有立即同意,而是反问:“若是日军分守各处,不为所动呢?”
“日军兵少,分兵各处无异于以卵击石,我军有重武器,攻城辎重一应俱全,中小城池一到两日便可拿下,到时候各个击破,幕府援军主力赶来时,大部分城池已经被元军占领。日军就只能跟我们决战,决战我们是不怕的。火器擅攻城更擅守城,到时候拢兵一处,找寻一要地防守,以逸待劳,毕其功于一役。”
邹德磊暗自点头,跟大多数元人一样,他对元军实力还是很有信心的,如果情况真的按照纪襄所言发展,那到时候甚至能搏一个放眼全国都数一数二的大军功,到时候大功毕成,裂土封疆,一越成为公侯也不是难以想象的事。
“你从小便在军营中长大,耳濡目染,倒是颇显几分将才。”
“不敢,属下能有今日,实是承蒙将军不弃,教导的好。”纪襄毕恭毕敬的行礼。按照邹德磊的脾性,一旦开始夸人,那就是要把人往战场上送,此事多半是成了。
果不其然,邹德磊提笔写下一纸军令递给纪襄:“准了。拨你半营兵马,外加两营步兵,一个弩军千户。戌时便出发长崎,万不可造成太大惊动,不要让日军探子发现。到长崎后即刻报信。”
“诺。”
“若是敌人兵力较少,你也可立即发动进攻,自行定夺。但长崎乃幕府治所所在地,一旦发动进攻,只许胜不许败,望你心中有数。”
纪襄拱手行礼:“属下谨记。如若幕府兵精粮足严阵以待,那就说明消息传递的很快,日本已经做出应对,属下定快马传信至中军,听将军命令,统一决断,绝不耽误军机大事。”
邹德磊微微点头:“知道就好,另外你去通知李永康,让他也与你同去,念在你谋划有功,此事就以你为主吧。他为你副手,两人互为倚靠,力求快速拿下长崎。”
李永康是文庙子弟,本就容易和邹德磊找到共同点,加上他奴颜媚骨,好阿谀奉承,是邹德磊最信任的亲信。登陆之时躲在炮阵后方,几乎没有参战。苏骙和纪襄在树林外沿抵御日军攻击时,想要找亲信问邹德磊动向,就是打算找这个人。
邹德磊内心小算盘打得飞起,他认为攻打长崎是个轻松活儿,又是个肥差,所以并不打算把好处都让纪襄一个人得了。李永康是自己最亲信的属下,让他代替自己下场两全其美。纪襄还是一如既往,在前面把脏活累活都干了,自己拿功劳大头,到时候再给他开几张空头支票,这个事儿就糊弄过去了。
纪襄闻言身形一滞,表情逐渐阴沉下来。然而当着邹德磊的面不敢发作,而且毕竟自己从他这里得了统帅权,因此没有说什么,低头领命去了。
然而内心仍然像吃了个苍蝇般难受,他不屑溜须拍马,邹德磊又偏偏最吃这一套,这么多年忍到现在,积压的憋闷越来越多,现在甚至连李永康都能踩到自己头上。纪襄紧咬着牙关,眼神越来越冷,直到见到邵林才略微回神,他拉过邵林吩咐了两句,邵林折身赶往弩军营。同行的向增三兄弟到的很齐,纪襄让向增去李永康帐内通知他集合,又让向仁去另一营调集士兵。随即拍了拍向易的头,带着他回帐。
“哥,邹德磊说什么了?”向易问道。
纪襄摩擦着手里的虎符,表情平淡:“难得他脑子清楚一回,今夜命我率军进攻长崎。”
“长崎?”向易一怔。
“在南面,我们乘船往西,绕到长崎的后方发动进攻。”
向易脑海中不由自主的浮现出那个白玉无瑕的贵公子,心里隐隐感觉不安,却又说不上来出自哪里,他心里轻轻念了一遍云仙岳的名字。
纪襄低头发现向易面露难色,柔声问道:“怎么了?紧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