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回 建邺诸人(2 / 2)
也有练射御的,也有习翰墨的,也有诵经记典的。
陆英走了一遭,竟无有闲人迎面碰上。他心中深感奇怪,自己当年偶然妄为,难道真有这么大奇效?这帮官宦子弟,不学文不习武,以门第家世照样可以出仕升迁,何必如此专心向学?
走到一株大树下,终于看到两位学子坐在此处说笑闲聊,陆英莞尔,缓步走上前,却听到一名学子口中道:
“月既失踪影,化为云仙子。白衣风飘雪,青丝垂云瀑。明眸神墨画,秀项如和玉。纤纤洁素手,玲珑冰皓足……
“啧啧,我若是得如此美眷,定然心满意足,何必求什么富贵功名,只愿老死于温柔乡中矣!”
另一人驳道:“那是你!祭酒大人何等英杰,岂肯如此不图进取!余飞奔于前兮,忽焉向后,进退趋言兮,百尺千寻。终难得其真幻兮,空耳目其万端。并为歌诗兮,咏以意怜。欣往走奔兮,忘尔孤年。烟散鸟还兮,乐尽山空。皎皎明月兮,却出其间……
“你听听,祭酒以歌言志,说得乃是求道寻真,宏志于天下,超迈于千古,你也就能读出些儿女情长。”
陆英暗笑,这两人分明是在吟诵自己的《明月赋》,不过第二人所说,真真令自己汗颜。当初不过即性而作,心中思念爱妻难以排遣,哪里有什么天下大道,千古宏志了!
第一人又道:“你太过牵强附会!他日见了祭酒,定要与你问个明白。”
第二人道:“那是自然!祭酒大人名扬九州,功盖四国,我早就想一睹真容了。可惜,你我来的晚,没有赶上祭酒雷霆手段整治国子学之日。”
第一人笑道:“若是赶上了,说不准你我就被除名了!”
第二人道:“我说要专心读书,你非拉我来此闲扯。这若是让杨休元看到,又要去博士们面前聒噪了!”
第一人道:“走了个王昙亨,还有个杨休元。若无此二子,我等国子世胄,何必如此辛苦!”
第二人道:“休得胡言。杨休元之父杨令公,那可是当代名士翘楚。他支持陆祭酒改革国子学,也是一番苦心。
“再说了,以前的国子学何等不堪,自从陆祭酒立下规矩,杨休元、王昙亨二位公子率先垂范,你看看现今,大吴国子们,哪个不是意气风发!”
第一人冷笑道:“那又怎样!如今会稽王贪酒厌政,朝廷大事皆由中领军做主。你看看那张法顺、桓敬祖、杨稚远之流,谁人精习六艺,谁人通晓经籍?反倒高官显宦,风光无限。而王昙亨身首异处,陆祭酒困居洛阳,于国家社稷又管得何事!”
陆英听到此处,忍不住道:“王昙亨……王公子,如今不在了?”
两人大吃一惊,见他儒冠青衫,面容英俊,文质彬彬,第一人乃道:“兄台也是刚入国子学不久吧。想必也是被父祖逼着来吃苦的!王昙亨与其父王孝伯一同伏诛,早就是往事尘埃了。”
陆英叹息一声,拱手道:“方才听二位兄台高论,只知国子学能有如今气象,全凭杨休元、王昙亨二位公子。却不知何以这二百学子皆能诚心跟从,仅仅是因为他二人门第为高吗?”
二人嗫嚅不能答,陆英又笑道:“在下姓陆,吴郡人氏。敢问二位兄台高姓?”
第二人听他是吴郡陆氏,连忙施礼道:“在下琅琊王氏王琬之,见过陆兄。”
第一人道:“在下吴郡顾义,幸会。”
陆英道:“原来是王家、顾家望族公子,陆华幸会!”
那王琬之道:“陆兄与祭酒大人同宗,可曾见过华亭侯?”
陆英笑道:“华亭侯少时不在吴郡,至今尚不熟识。”
王琬之微微失望,只报以无奈一笑。
顾义道:“陆兄,你为何不读书习射,跑来此处闲逛?小心被博士们看到,少不了一顿数落。如今国子学比不得当年,你还是莫要如此轻率的好!”
陆英笑着谢过,与他们告辞自行离去。既然国子学有如此景象,他心中自是喜出望外。
当年朝廷命自己为祭酒,本来以为只是贬抑的开始,已抱定罢官免爵之态度。
其后不管不顾大举开革博士、除名学子,指望能稍稍斧正其弊端,也不枉做一回祭酒。岂料无心插柳,竟有今日气象。
来到朱雀街,听百姓议论,说是南洋狮子国月前进贡四尺白玉佛像,供奉在瓦官寺中。朝廷又请了丹青妙手顾长康作壁画,会稽戴安道造佛像,民间并称为三绝。
如今佛像即将完成,百姓纷纷去瞧热闹,成了建邺第一等新鲜事。
陆英听到顾长康、戴安道之名,不由会心一笑。
这二位大才,皆是不世之选,能留下妙品当为天下幸事。改日得空,也该去观摩观摩。
回到富春山居,还未坐定,又报石亮求见。陆英未知何事,随声吩咐将他请入。
石亮今日一身常服,见到陆英行礼毕,似乎有甚难言之辞。
陆英笑道:“庚明有话但讲无妨,何必吞吞吐吐!”
石亮斟酌道:“不知大人识得戴安道先生否?”
陆英诧异道:“自然是识得的,今日为何问起戴先生?”
石亮道:“狮子国进奉四尺白玉佛,本是听闻先帝信佛,辗转贡来。岂知天不假年,先帝骤然崩逝……
“白玉佛供奉于瓦官寺,会稽王为纪念此盛事,召了顾长康在寺内壁上作画,戴安道先生来建邺造佛像,想必大人也听闻了?”
陆英点头道:“听说了。”
石亮又道:“在下知道大人与戴先生有所交情,故而有一事想要禀明大人,不知当讲不当讲!”
陆英道:“但说无妨!”
石亮低下头沉声道:“在下偶然听闻,西域胡僧不满戴先生造像异于经传旧制,意图于今夜刺杀先生于瓦官寺……”
陆英大惊道:“此事当真?”
石亮道:“在下从茹千秋处偷听来,也不知究竟是真是假,便匆匆来报。”
陆英长吁一口气,摆摆手道:“我知道了,你去吧!”
石亮躬身退下,留下陆英皱眉苦思。
戴先生虽只见过一回,但其风骨才性,早深深印在陆英心头。他所造佛像灵动变化,开创中国新风。
如果石亮所言确实,西域胡僧也太过霸道无礼。就算他只是道听途说,凭空无稽之谈,自己又岂能坐视不理?
戴先生与杨子猷二人,伴他与琳琳同游剡溪,音容笑貌宛在目前。杨子猷已然仙逝,戴安道若是再遭不测,他定要痛彻心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