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我的来处（1 / 2）

没有往生门，灯也灭了，没有风，没有光，也没有人。

死寂——

我安然于这样的死寂，可是……我怕黑。

我是一朵生于瑶池的玉色莲花，化形前夕才被神君大人从西王母那里讨来，移植到秘境三寸雪花海之畔，无垢湖中，从此与千千万万株同是瑶池出身的莲花们偎做一处，仿佛热热闹闹的一家人。

无垢湖水并非真的无垢，湖底铺满黑砂石，长了脏兮兮，漆黑发绿，如同腐臭了的肉一般黏糊糊的绿色藻絮，它们飘飘荡荡浮上来，缠住我们的枝干，又黏又腥。泥土也不是干净的泥土，甚至不是纯粹的泥土，我的根须仿佛时刻浸在冰水荆棘中，又冷又疼。

第二天我如愿化了形，稚儿模样，半人半莲，仰着脖子大哭。

无垢湖中其他莲花受我干扰，以我为圆心，皆避之不及地后撤枝干，捂萼垂花，恨不能拔根逃走。他们都没有化形，只有我占得先机，于是不免得意，我哭得更大声了。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神君大人，神君大人很好看，一头雪白长发，淡色双眉，深邃且多情的眼睛，瞳眸周边竟有一圈金线，金灿灿的，看着我的时候，仿佛能将我的魂魄定住。

按理说，这样惊心动魄的眼神，应该叫人既敬且畏，不敢直视，可是神君大人却很温柔，嘴角总是噙着淡淡的笑，说话的声音更似一潭三月桃花盛开的春水，轻吟低唤，言笑晏晏，温暖至极。

他笑着抚摸我的脑袋，替我把头发捋顺，擦去眼泪，又渡我神力，助我彻底化形，好从那冰冷刺痛的无垢湖水里脱身。我登时就忘了哭，任他抱着我，继续抚摸我的小脸，听他笑说：“白白胖胖，模样还不错。”

我当时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白白胖胖，约摸也是夸赞？不然如何还会有下一句“模样还不错呢”，于是心里极高兴，一歪头，就咧嘴笑了。

我笑得傻呵呵的，都不知道有没有流口水。

神君大人身上有温暖的神力散发出来，极温暖极舒适，我慢慢靠着他的肩膀上睡着了，一睡便睡了三天，这三天，神君大人竟也没撒手，任我在他肩膀上流口水，睡得昏天黑地，不知日月。

我是在一片吵闹声中醒过来的。

彼时神君大人在与一位长胡子老头儿下棋，“哒”一声，一群围在棋盘周遭的小孩子们立刻拍手欢呼：“神君大人赢啦！神君大人赢啦！”我懵懵懂懂睁开眼，看着棋盘上黑白分明，不知怎么是赢怎么是输，只知道那老头儿捻着胡子笑，十分坦然且舒朗：“神君大人今日心神不定，小仙却也只多挣了几刻钟，甘拜下风啦。”

黑白棋子一一归篓，有小孩娴熟地接过去，转身走了。

老头儿依旧坐在棋盘那头，看着我道：“小丫头醒了。”

神君大人这才松开些臂弯，将我放到他双足跏趺的怀中，指尖在我脸上一晃，拭去我久睡残留的慵懒和红印，捏了捏我的脸：“四千多年，这是第五百四十一个。”

我不懂他的意思，哼唧哼唧噗嘟着嘴巴，专心捏他的头发玩儿。

他捏我的脸，我手短，捏不回去，捏头发也算得一种回报。

老头儿接话道：“也是唯一一个。”

“能不能活下来，还有待后面的考验。”

“时间紧迫，神君大人费心了。”

“是，时间紧迫，走吧。”

说是“走吧”，其实也就他和我两个，老头儿和那些打扮各异的孩童们都没有跟上来。

我被神君大人再次带到无垢湖，湖岸边一望无际的三寸雪圣洁无瑕，柔若合欢，植株不足三寸，堪堪覆盖脚背，正随风摇曳着冰晶一样透明的花枝。

神君大人所行之处，三寸雪自发让道，朝两侧微微弯腰，仿佛臣服的信徒。

这里并不是我化形之处，却也离不太远。

只要远眺，还是能看到一片莲花别样红。

我睁着懵懂的眼睛，仍在专心捏神君大人的头发，他的头发顺滑柔软，清凉且有香气。我仔细嗅了两口，还未仔细辨别这香气究竟是怎么个好闻法，脚心忽然一片冰寒。

“啊！！！！”

我惊叫出声，猴子似的弹了弹脚，立刻往神君大人的肩上爬去，然后手脚并用，惊惶失措地盘在神君大人的脖子上，死不撒手。

回头一望，这里的湖水竟比我化形之处还要漆黑，腐坏的藻絮更是密密麻麻，几乎将湖水上下整片占满。我的心神立刻被疼痛和寒冷的恐惧支配，鼻子一酸，落下泪来。

“哇——”

我哭得极大声。

神君大人拍拍我的背，安抚我：“别怕，我在。”

我那时还不会说话，只能听神君大人说：“好孩子，我守着你，别怕，只一刻钟咱们就走。”神君大人说完又渡了一些神力给我，然后不由分说将我放入湖水中。有了这神力，湖水不再那么难以忍受，我茫然若失地半浸在湖水里，两手死死攥着神君大人，好几次都想上岸，都在神君大人的安抚下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