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海祭(下)(1 / 2)
城尉陆景华的年纪在三十左右,显得有些文弱。很难想象尚离澜枫和丛良如何能够任命这样的一个官员担任北方滨州如此重要的海港城市的城尉官职的。他下马后,非常恭敬的向身旁的城守黄良军施礼。二人本是同等级别的官员,陆景华并无义务向黄良军如此恭敬,可这黄良军在军中也算是颇有战功,岁数又长陆景华几岁,他也很顺其自然的接受了陆景华的敬意。他翻身下马微微颔首,便径直向观海台上走去。
四位帮派大当家弯腰抱拳,同时向城尉城守施礼,“见过城尉大人、城守将军!”
“周元大当家今日怎么没到?”陆景华问道。
几位大当家面面相觑,似乎并不知道具体的原因。杜萧面无表情,冷冷道:“海祭本是为民祈福,来与不来全凭自愿。”
大锤帮大当家张功:“是啊,该来的时候自然会来的!”他的身材中等,略显壮硕,头戴一顶狼皮绒帽,遮盖了他的大半个脑袋。这顶帽子据说是他亲自在山林之中猎杀的饿狼剥下的皮毛所制。
“二……位大……大当家言之有理。”清流帮大当家肖永鑫有些口吃,人中两侧非常宽大,随着笑容,嘴巴咧开的幅度都有些异于常人。他的头发用一层层的布条裹在脑后,也戴了一顶绒帽,上面挂着一些铃铛作响的贝壳碎片的装饰。这硕大的后脑在他肥厚的身躯对比之下竟然没有显得那么的突兀。
“那就赶紧开始吧。”黄良军催促道。他身披金属收边的皮甲,金属部分被打磨的锃亮。腰间佩着一柄重剑,通常人需要双手才能挥动的那种。身后的棕红色披风随风飘荡,在观海台上格外显眼。
陆景华点头应承。按律,海祭仪式由政官负责,自然是城尉的职责。他捋了捋袍袖,走到拜访贡品的桌案前,拿起三支香,在烛台上点燃后轻轻画圈挥动,令香火更燃。之后双手高举,把三支香的底部紧紧贴在额头的位置,连拜三下。号角声再次响起,观海台乃至整个码头上的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陆景华将三支香插在桌案的香台中,又拿起旁边的酒壶,斟满酒盏,再次面向大海方向高举起来,同时大声喊道:“厚土初成,即有大海,茫茫苍苍,循复往来。
吞吐日月,壮哉伟哉,吸纳百川,无尽胸怀。
吾民何幸,依山傍海,风平浪静,又逢渔开。
深承膏泽,时通运泰,惠赐宝藏,颐享千载。
三牲供奉,万户焚香,乐动丝竹,酒献佳酿。
舟楫排阵,金滩歌扬,夜灯不熄,热土一方。
今逢乱世,祈福安康,潮来戏浪,风起帆扬。
赤子万意,百业畅旺,民富州强,兴吾家邦。”
陆景华的声音远比他文弱的外表显的更加强大,越是往后越像是嘶吼,即使是隔在观海台外的人群,都能够听的见。他每唱四句,便将酒盏内的美酒洒向大海,再满上,再唱,再洒。温和的海浪瞬间淹没洒落的酒滴,似乎在饱饮着洛轮港所有渔民、海民对美好未来的期望。
八盏酒落海,陆景华提起剩余不多的酒壶,将它整个丢进了大海之中,同时重复着祭海辞的最后一句:“民富州强!兴吾家邦!”
周围无数的民众,跟随着陆景华齐声高喊:“民富州强!兴吾家邦!”
“民富州强!兴吾家邦!”
“民富州强!兴吾家邦!”
万民的祈祷声震天动地,将海浪声都掩盖了下去。随后,码头上鼓乐声四起,人们继续欢腾起来,整个洛轮港都沉入了亢奋状态之中。
杜萧忽然道:“陆大人,黄将军,今日各帮当家人都在,也请诸位共同对一件越线之事评评理。诸帮既然以我釜钓帮为首,这规矩的事情,杜某就不得不管一管。”
“杜大当家有什么事情要议。”陆景华有些意外,他刚刚唱完海词,嗓音因高声的嘶吼,现在显得有一些沙哑。
黄良军倒是不动声色,静静的听着杜萧所说。
“洛轮港诸帮,各自有各自的营生。渔帮、货帮互不相让也互不参合。这是老祖宗定下来的规矩。可现在,已经有人在坏了规矩。”
“杜大当家怎么突然说这话。”张功咧嘴笑道,“这个规矩可有些个年头了,而且不是在汪大当家那一年,就已经被坏了吗?现在还需要守着吗?”
杜萧冷冷的瞪了他一眼:“釜钓帮自从并了铜履帮之后,虽然现在都是一个帮下的兄弟,但渔、货生意依旧保持着独立,而且从来不参和旺生门延年汤的事。延年汤早在进入滨州之前,诸位货帮当家就已经商议好入货的总量和渠道,多不得也换不得。现在有人借着渔帮的渠道,居然在悄悄的做着超过入货总量的延年汤生意。这算不算坏了规矩?”
“杜大当家说话可可得讲的了证证据啊!”清流帮大当家肖永鑫摸了一下自己的大肚腩,像是有些紧张,但脸上似乎又透露出一丝丝的期待,实在是难以琢磨。
杜萧剑眉一竖,眼神好似两把匕首掷出:“肖大当家还好意思这么说嘛?证据,杜某有的是,清流帮打着渔帮的旗号偷偷参与货运,帮着海州旺生门向洛轮港运送延年汤,你做的真账假账的本子,杜某已经调查的清清楚楚了,你还敢在这里问证据?”
“可真有此事?”陆景华忽然也紧张了起来,渔帮和货帮在向官府缴纳的税款上,也是货帮更高一些。如果确如杜萧所说,整个清流帮在偷偷干着货运,那么这个肖永鑫一定已经漏了不少的税款没有上缴了。因为他从来没有报过货运的税。
“没没有!”肖永鑫大叫着,“别别听他他胡说八道!”
“陆大人!”杜萧转向陆景华,语气也变得平和了一些,“请即刻开堂会审清流帮大当家肖永鑫,所有账目证据,杜某将在堂上呈供。初步估算,仅漏下税款就有超过五万到八万银丸。待大人审后,杜某自会再与各帮当家清算帮派间的事情。帮派的事情有些还得用帮派的办法解决。”
“杜大当家,今日海祭大典,不宜商议这样的事情,往后放一放再说,也不迟吧?”张功劝道,“真的要在这里撕破脸皮呢?“
“恐怕不是杜某想要撕破脸皮吧?”杜萧眼露杀气,走到了张功的面前,“清流帮悄悄的扩大生意染指的范围,张大当家的大锤帮可也没少在中间出力吧?杜某手中还有一本大锤帮关于生铁和煤的货账,想顺便问一问张大当家,这些东西都用来做什么了?”
张功脸上一阵红白翻动,嘴角的肌肉不自觉的拼命上拉,形成一种非常不自然的龇牙咧嘴的笑容:“既然话都到这个份上了,我张某也不再藏着掖着了。”
陆景华略带惊恐的神色看着他们几个当家人,而城守黄良军依旧不动声色。
观海台上几个人说话的声音完全被周围的喧闹所掩盖。欢腾的民众谁也想不到,此时此刻,能够决定洛轮港命运的几个人,在这里商量着些什么。
“我们做的所有的事情都是必须的。”张功的脸继续保持着不自然的笑容,“岁神的旨意容不得质疑。我们猜到了你要反对,生铁也好、煤也好,都是为了能够说服你,杜萧大当家!“
最后的几个字张功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咬出来的。
杜萧一下就明白了张功的意思。现在看来,至少整个大锤帮都是站在旺生门的那一边的。早在很多年以前,还是汪沛执掌釜钓帮的时候,就与其他帮派共同商定了一条规矩,严格限制延年汤对滨州的输送量。因为在那个时候,他们就已经发现饮用延年汤的旺生门教徒对它的依赖性。而且只允许大锤帮参与这一项生意,并且把延年汤的税率调的非常高。这本是各帮都达成一致认识的事情,却被偷偷的打破规则,还要用生铁和煤来说服自己,杜萧想都不用想都知道,大锤帮和清流帮联合在一起,已经私自打造兵器,如果不能在口头上争得釜钓帮和其他帮派的支持,那就一定会动用武力了。
只见张功摘下自己头顶的狼皮帽,往空中一丢。他的额头上一直被帽子遮挡的部分,露出一条绑的紧紧的蓝色布条。随着皮帽落地,码头上忽然传来“哐!哐!哐!”三声巨大的锣响。紧跟着,一大群
人从怀里抽出了蓝色布条系在了额头上。整个码头瞬间安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