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执迷不悟（1 / 1）

柳生的尸体在客房的例行打扫时被发现，同时被发现的还有那个被绑着的76号特务，饭店随即通知了巡捕房，巡捕房通过盘问大致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也发现了隔壁房间的监听设备，由于牵涉到日本人和美国人，案子随即被转移到政治部手上。政治部主任是个经验丰富的家伙，到现场转了转就下令收队了，回到巡捕房他让人把柳生的尸体和76号特务口供以及那套监听设备一起送到了日本领事馆，在他看来这件事到这里就结束了，事实也证明了他的判断，除了76号来人把那个特务领回去以外日本方面就再没有了其他动静，本来嘛，这件事上日本人理亏在先，而且哈里斯也有不在场的证明，就是日本人豁出去和美国人打擂台也完全没有道理，所以也算吃了个哑巴亏。

影佐是从小林那里得到柳生被杀的消息。长赐号的轮机长费了半天劲才把船修好，此时哈里斯的船早就不知道在哪里了，小林让船长在最近的一个码头让他们下船，又找车回上海，等到了派克饭店已经是傍晚时分，当时巡捕房的人已经走了，只留下一个红头阿三保护现场，小林得知情况后赶紧回梅机关报告影佐，一开始影佐还有些不敢相信，毕竟柳生家出来的人在日本武道界都像是神一样的存在，再怎么样自保是绰绰有余的，不过稍后从领事馆传来的消息让他大惊失色。

为着柳生被杀一事影佐被派遣军司令部狠狠地训斥了一顿，并且责令限期破案，其实不用破案影佐也知道是谁干的——哈里斯、高黎、张治平还有墨兰。柳生的被杀不会是一个人干的，是这些人互相配合的结果，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如何处置这些人。

哈里斯是美国人而且背景强大，他早就接到国内的命令不得对他有任何伤害，所以影佐不敢动，高黎是汪精卫的幕僚，目前和汪精卫的谈判到了最关键的时候，为防节外生枝暂时也不能动，所以影佐打算从张治平和墨兰下手，张治平虽然是铃木的手下但毕竟是中国人，发生这种吃里扒外阳奉阴违的事情就算铃木也护不住他。

影佐把小林和李士群叫到自己办公室，先是把自己在司令部受到的训斥加了一倍倾泻在两人身上——毕竟两个人是柳生行动的参与者，也是罪有应得，随后便布置两人限期抓捕墨兰和张治平，否则军法从事。

李士群和小林商量下来决定先抓张治平，因为张治平有固定的住所和办公室，抓起来容易些，然后再通过张治平来找到墨兰，然而无论是家和办公室，都没有人，小林又去大东书局问了问也说最近没有见过他，这让李士群有一种不好的感觉——对方既然布置得这么周密又怎么会留下尾巴让他来抓呢！他马上让人去派克饭店打听，果然哈里斯当天晚上就退房走了，就在他一筹莫展的时候小林忽然想起开苏州的那艘船坏得颇为可疑，李士群听完他的描述后立刻派人去了苏州路的码头，可是到那里一问，船长和轮机长回来当天就辞工了，而且去向不明，这条线索也断了，到了这个时候李士群只能派人紧盯着高黎，看看能不能从他身上找到什么突破。

“这就是传说中的相磨报告？”汪精卫看着手上的小册子，皱着眉头问道，上面密密麻麻的物品和数字让他一头雾水。

高黎用力点了点头：“这上面记录的是日本战略物资的生产和消耗情况，从民国二十三年到二十七年，时间上有四年的跨度，地区上也囊括了本土以及台湾朝鲜两个殖民地和我们的满洲地区，可以说还是比较全面的，后面还有评估和预测，这种预测运用了最新的统计学和数学模型，对变量的设置也有详细的说明，可以看出整个报告是相当严谨和科学的。按照报告上的情况来看七七事变之后日本战略物资储备急剧下降，除了稻米之外其他诸如石油煤炭钢铁橡胶等都是入不敷出的，尤其是石油几乎完全依赖进口，按照他们的评估如果战争规模维持现状的话两年之内即会耗尽库存，即便不考虑禁运因素，以目前的财政状况和运输条件也已经到达输入的极限。而倘若战争规模再扩大的话其库存恐怕在一年内就会耗尽。”

“真的假的？”汪精卫低声嘟囔了一句，又随手翻了几页，也没有头绪，便合上了报告放在桌上，端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道：“听说柳生死了，你是怎么弄到这份报告的？对方都是些什么人？堂堂天皇的大内高手居然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死在他们手上，这帮人还真是厉害啊！”

“其实我到现在还搞不清他们到底是什么人，”高黎脸上露出一丝苦笑：“那天我从您这儿出来，走到半路碰见一个问路的洋人，还没说两句就觉得鼻子被什么东西捂上，紧接着闻到一股刺鼻的味道，随后眼前一黑就晕了过去，醒来之后发现自己独自一人躺在一间房间里，房间门是锁着的，无论我怎样喊都没人理我，过了一段时间有一个佣人模样的送来了一些面包和水，我拉着他问了很久，可他除了摇头一句话也不说，佣人走后我吃了点东西就迷迷糊糊睡着了，一直到第二天下午有几个洋人来到我的房间，其中一个留小胡子的从提包里拿出一本书册问我能不能读懂里面的内容，当时我就在猜这会不会是相磨报告，打开封面一看果然扉页上写着相磨报告四个字，整篇报告都是用幕府时期大阪商人发明的一种特殊的记账文字写成的，这种文字失传已久，由于我的老师武藤先生是这方面的专家，因为要帮他整理资料，所以我也学到了一些。

那些人见我能读懂书册上的文字，非常高兴，那个小胡子的告诉我他们是美国商人，这份商业情报是他们花了很大力气才得到的，希望我能够帮翻译这份情报，之所以用这种方式把我请来是因为他们知道我处于极度危险之中，给我闻的是乙醚——一种麻醉剂，不会对对身体造成伤害。他们知道我是为您工作的，作为回报他们允许我留下一个副本，他们认为这会对您有帮助。”

“美国人，有意思，按这些人的做派可不像是普通的商人，你说柳生会不会是死在他们手上。”汪精卫有些好奇地问道。

“我也觉得不会是普通商人，不过柳生到底是不是死在他们手里就不好说了，但是我想多少会有些联系吧。”高黎点头附和道。这套说辞是他和墨兰张治平商量好的，柳生死后日本人肯定会追究，最好的办法就是把整件事推到哈里斯头上，毕竟他是美国人，又已经离开上海。高黎原本就想先找个机会在汪精卫那里吹吹风，既然汪精卫问，也就正好说了。只是汪精卫不问相磨报告，却对这些细枝末节感兴趣，这让高黎颇为失望。

“如果这些人代表的是美国官方那可就有意思了，美国和日本的关系可是一言难尽呐。”汪精卫揉着太阳穴道。

“美国和日本是太平洋两头的霸主，两家都有称霸整个太平洋的野心，虽然目前来看还没有撕破脸，但彼此猜忌极深，在日本国内很多人都预测日美终有一战，必须为此提前做好准备，相磨报告在这个时候出现也未必没有这方面的意思，因为整个报告传递的都是这样一个信息，如果不能尽快结束在中国的战争整个国家力量就会被抽干，无力应对下一场战争，甚至导致国家的破产乃至衰亡，所以尽快从中国战场上抽身是一个现实且理性的选择，现在日方急着和我们谈判就是出于这个目的。”高黎再次把话题带回了报告本身，这才是他今天见汪精卫的主要目的，自从看到相磨报告后他再次燃起了希望，他知道汪精卫已经倾向于和日本人签约，也知道这个密约上的条款不是在救国而是在卖国，他曾经劝过好几次想让汪精卫拒绝这个协议，但是汪精卫表面上敷衍而实际上已经命令谈判小组将协议润色以便最后签约，相磨报告在高黎来说便如同行将溺毙的人抓到了一根浮木，因此在得到报告后连夜将报告整理完毕后马上来见汪精卫。

“所以呢？”汪精卫靠在沙发上，眼睛看着天花板，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看不出到底在想什么。

“数字不会骗人，既然知道他们的底牌那么主动权就在我们手里，在一些关键问题比如满洲国，驻军以及蒙疆等方面就可以坚持我们一开始的立场，您也知道按照现在的协议一旦公之于众我们将会被国民所唾弃，那么新政府的民意基础将会丧失殆尽。所以我建议把那几个问题重新拿出来谈，时间在我们这边，日方最后必会让步的。”

听高黎说完汪精卫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想了想道：“关于这个报告我有两点疑问，一是这个报告的准确性，你知道我也在日本待过一段时间，在各界也有一些朋友，但是从未听他们提起过这个相磨会的组织，所以对于这个组织我是存疑的，同样的对这份相磨报告也是信疑参半。第二即便这些数字都是对的，其按这些数据推测的结论也未必准确，这个世界是在不断变化的，这些数据只是代表过去的世界而不是未来的，虽然你说这里面也设置了种种变量，但这个世界是复杂的，你不可能把所有的变量都考虑进去，比如他们在别的什么地方突然发现了新的石油来源，这些都是说不准的。而且退一万步说就算他的结论也是对的，但是日本当局的决策就会是撤军吗？我是做过决策者的，在这方面最有体会，任何一个决策不光会考虑经济军事那些硬的指标，还有人心士气这些软性的因素，所以相磨报告对于日方决策的影响还是要做进一步的评估。”

“关于这两个问题我也想过，虽然相磨会名不见经传，但是这个报告可以直呈天皇，而且在报告失窃之后皇宫直接派大内高手来寻回，光从这个角度看也应该证明相磨报告的分量，倘若是疑信参半的东西日本人也不会费此周折。关于您说的第二点我是同意的，高层决策不光看那些硬指标，也会考虑软指标，甚至本身的性格情绪也能影响到最终的决策，但是话又说回来，在这些影响决策的指标中唯有那些硬指标是不为人的意志转移的，是决策中最主要考虑的指标，现代战争打的就是经济实力和工业能力，而报告中提到的数据则正是日本经济和工业能力的汇总，通过它们我们就可以评估出对方的战争潜力……。”高黎来之前准备的相当充分，因此面对汪精卫的提问表现得滔滔不绝。

“你的意见我已经了解了，我还需要考虑一下，另外也会和公博佛海他们通通气，听听他们的看法，暂时还没有结论，这件事你可以先放一放。”汪精卫说完拿起相磨报告放到了一边，又喝了口茶接着道：“另外有一件事我想让要你去做一下。”

高黎一愣，为了这个谈话准备了一个晚上，自认可以凭借着相磨报告说服汪精卫改变主意，重新考虑日本人的条件，可是没想到汪精卫依旧模棱两可，而且草草地结束了这个话题，这让他大失所望，本来还想再说两句，可汪精卫已经换过一个话题，只得点头道：“请总裁吩咐。”

“日本人最近在修缮总统府的时候发现了一批政府的文件，可能是撤退的匆忙没来得及带走的，很多还是北洋时期和先总理的遗存，颇有文献价值，他们发函来问我们怎么处理，我想你去一趟南京，把这批文件接收过来，在当地找个妥善的地方先存放一下，等将来我们回去了再取出来，和日本人交涉是你擅长的，所以这次任务就拜托你了。……另外这段时间为了相磨报告的事没少让你担惊受怕，趁这次去南京也放松一下，不用急着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