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与虎谋皮(1 / 1)
车开不久就进了周佛海在愚园路上的别墅,周佛海还是依旧把高黎领进了那间雪茄室,给自己倒上酒点上烟,也不管高黎,往沙发上一坐,道:“说吧,有什么要紧事。”
“我有个朋友被76号抓了,我想让你和李士群打个招呼,让他抬抬手把人放了。”高黎说着在周佛海的对面坐下。
“你说什么?”周佛海的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自从谈判开始后他和高黎分属不同的立场,彼此之间的争执也没有断过,所以这次见面周佛海远没有上次那么客气,不要说敬烟敬酒,就连坐也没有让。
“我有个朋友被76号抓了,我想让你和李士群打个招呼,让他抬抬手把人放了。”虽然高黎看得出周佛海的表情不善,但自己是求人的,也只得耐着性子把刚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放人……,”周佛海嘿嘿一笑:“你当我周佛海是什么人,特工总部不管怎么说都是国家公器,公器私用,你以为我是那种徇私枉法的人?而且虽然我是特务委员会主任委员,但特工总部是独立工作的,我让抓就抓让放就放,你以为特工总部是我的私产?”周佛海说到这里看了高黎一眼,见他低着头默不作声,心里暗自一笑,吸了一口烟,缓缓地说道:“你高黎再怎么说也是政府高官,这件事怎么做得这么没有分寸,请托关说是为官之道吗?……这样吧,看在你我同事一场,我也不会去同汪总裁讲,但是这事必须到此为止,如果你朋友真的是冤枉的,特工总部也会还他一个公道。”
说完周佛海就想起身送客,没想到高黎忽然抬起头,冷笑一声道:“神仙阁老板袁文道的公子前一阵被76号抓了,后来他走你的门路,花了十万大洋把儿子救出来,这件事有吧?”
周佛海的脸不易察觉地抽搐了一下。由于前一阵缺钱,周佛海不得不把特工总部的经费停了,李士群找他打擂台,周佛海扔给他一句话——没钱,自己想办法。没想到这小子也狠,二话不说把神仙阁老板的大儿子给绑到了76号,神仙阁是上海最大的鸦片烟馆,老板袁文道也是黑白两道都吃的开的角色,自然不能善罢甘休,软的硬的都用上,还请出各方大佬说项,可李士群软硬不吃,最后没办法,经人提点走了周佛海的门路,拿了十万大洋才把儿子放出来。
“有两件事你要搞清楚,”虽然被高黎点到痛处,但周佛海依旧不慌不忙地说道:“第一袁公子的确是抓错了,放人以后李士群亲自登门道歉。第二袁文道的十万大洋也不是赎买,而是对于本党的捐赠,为此汪总裁还亲自写了一幅字送给他,这件事我周佛海问心无愧。”
“有愧也罢,无愧也行,这本来就不是我所关心的事,”高黎显得有些高深莫测:“我想知道的是如果我也出十万大洋是不是也可以让李士群放人并且亲自登门道歉?”
“我不是跟你说了吗,捐款和放人是两码事,你却非要跟我在这里搞七捻三。”说到这里周佛海忽然抬起头看了高黎一眼,皮笑肉不笑地道:“看不出啊,这几天不见发洋财了?居然可以一下子拿出十万大洋,在哪里发的财说来听听吧,也让老哥哥我见识见识。”周佛海知道高黎虽然为官多年,但一向大手大脚,人又清高自负,不愿意沾钱,所以身无浮财,现在见他居然可以拿出十万大洋,倒是引起了周佛海的兴趣,要知道十万大洋绝不是一个小数目,特工总部一个月的经费也不过是七八千块。
“发财,那你是太高看我了,不过我有一样东西你看看值不值十万大洋。”高黎一边说着,一边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放到周佛海的面前。
周佛海狐疑地看看信封,又看看高黎,拿起信封从里面抽出一张信笺,打开一看只见上面用日文写着八个字:汪不日有大事速来,下面是年月日。周佛海曾经在日本留学,自然认识这几个字。
“你还记得上个月也是在这间屋子里,我曾经告诉你日本驻香港领事馆的一等秘书佐佐木曾经在汪精卫遇刺的前几天收到过一份拍给影佐的电报,这就是那封电报的原件。”高黎指着那张信笺道。
周佛海嗤的一笑,脸上露出不屑的表情:“你什么意思?以为电报是我拍的,拿这封电报要挟我?”说着把那封信往地上一扔:“我看你是不是被痰迷了心窍,一直要拿那封电报做文章,十万大洋,你省省吧,像这种东西,只要是认识几个日本字的人都会写。”
高黎把地上的信笺捡了起来,折好放进了信封,又把信封放进了自己的口袋,做完这一切才缓缓说道:“只要认识几个日本字的都会写?我看未必吧,至少他们搞不到这种日本外务省专用的电文纸。”
周佛海心中一怔,仔细想想似乎那张信笺上是隐约有些纹印,但具体印的什么自己没有注意,再看高黎郑而重之的样子恐怕这封电报是真的。但周佛海城府极深,自然不会被高黎的三言两语给唬了,一拍沙发的扶手,把眼一瞪道:“那又怎样,就凭这么一张没有抬头没有落款,也不知道真假的电报?你把这封电报拿给汪精卫看,看他有什么反应。”说实话就算高黎真的拿着这封电报去找汪精卫他也不怕,单凭这封没头没脑的电报任谁也无法证明他和河内的刺杀有关,高黎可以说是他拍的,他还可以说是高黎拍的呢。
“谁说我要拿给汪精卫?”高黎斜了周佛海一眼。
周佛海一愣,下意识地问道:“那你要那给谁?”
“河内刺杀失败后法国政府通过驻重庆大使向蒋介石递交了抗议照会,蒋介石随后把戴笠痛批一顿让他回家闭门思过。戴笠郁闷之余到现在还在为河内刺杀的失败寻找原因,本来是天衣无缝的计划,派出去的杀手也是军统里面最顶尖的,可是怎么就让曾仲铭做了替罪羊,而汪精卫却逃过一劫,如果我把这封电报交给军统,不知道戴雨农和他的几个顶级杀手会作何想。”高黎冷冷的说道:“汪精卫在河内的住址是严格保密的,军统能够知道必定是汪精卫身边的内线透露的,而这个内线前脚告诉他们地址,后脚却通知日本人速来,从这点来看他也极有可能在刺杀的当天设法把汪精卫和曾仲铭的房间给对调了。有人脚踩两条船想两面通吃,但是如果把事情做过头了,以老蒋和戴笠的性格恐怕也不会吃下这个哑巴亏,到时候就算是有76号和日本人护着,这安稳觉以后怕是睡不成了。”
高黎说完紧紧地盯着周佛海,只见周佛海面无表情,也不说话,只一口一口吸着烟,过来一会儿,只见他忽然哈哈一笑,道:“我想你老弟是误会我了,再怎么说我们也是在西流湾8号一起躲过防空洞的,而且现在我们又是党内同志,你既然张口了我能不想办法吗。说吧,你要放的人是谁?”
“她叫墨兰……。”高黎在心中吁了口气,看来这一把自己是赌对了。
对于周佛海和军统有勾连他早在汪精卫河内遇刺后就有怀疑,就在刺杀的前几天周佛海告诉他谷正刚作为蒋介石的特使来河内找汪精卫谈条件,汪精卫让他们俩一起去见见,可临去见时周佛海却推说自己身体不舒服,让高黎单独去见谷正刚,高黎不疑有他单独赴约,回来后把蒋介石希望汪精卫能够去欧洲修养一段时间,同时保留党内外一切职务,并且给他五十万大洋作为旅行经费的意思告诉了汪精卫,没想到被汪精卫说了一顿,怪他擅自和重庆接触,高黎感到很冤枉,周佛海不是说是汪精卫让他们俩去见谷正刚的吗,可是汪精卫却说他根本没有说过这样的话,从汪精卫那里出来高黎就去找周佛海,可周佛海赌咒发誓是汪精卫让他去的,按他的说法是汪精卫不满意蒋介石的条件,又怕和重庆接触的事万一传出去会影响日本人对他的观感,同时也会扰乱身边人的士气,所以拿他来垫背,这种事情在政治上是很正常的,虽然半信半疑,但高黎也知道这种罗生门是没有办法追究的。但是过了两天,发生了汪精卫遇刺的事件,随后就有沸沸扬扬的传言说是高黎把汪精卫的住址泄露给重庆的,甚至还有说高黎本身就是军统的特务,由于几天前正好去见过重庆来的谷正刚,这让他有口难辨,虽然后来汪精卫没有追究这件事,但是从此开始疏远他却是不争的事实,从那时起高黎意识自己可能被周佛海设计了,自己和谷正刚见面是周佛海安排的,可他又临时爽约让自己一个人去,看起来是从一开始就打算让自己当替罪羊,而真正那个泄露地址甚至是军统特务的恐怕是周佛海,然而问题是他没有证据,所有这些都只是他的推测。
他曾经花了一番功夫去调查这件事,佐佐木跟他提到的那封电报更让他确信周佛海是整件事的始作俑者,但是他依旧没有证据。佐佐木非常坚决地拒绝了帮他弄到电报原件的请求,这也难怪,外务省的机要管控有一套非常严密的体系,作为帝国的公职人员佐佐木当然不愿意赔上自己职业前途来冒这个风险。随着时间的流逝高黎已经决定把这件事放下了,周佛海有一句话说的没错,真相对于有些人并不那么重要。
而当高黎开始琢磨如何救墨兰时他又想起了这桩事情。在高黎看来能够让李士群放人的除了日本人,就是汪精卫和周佛海。他们一个是最高领袖,一个是李士群的顶头上司。汪精卫位高权重,但是必须要保持表面上的公正,轻易不会去干涉下属的工作——除非有非常充分的理由,而周佛海则没有什么原则和底线,所考虑的无非是利害二字,跟这种人打交道反而容易些,他灵机一动想起了那封电报。可是他依旧没有那封电报,而且时间紧张,即便佐佐木良心发现愿意帮他弄到这封电报恐怕也来不及——他实在不愿意墨兰在那个魔窟里哪怕多呆一天。不过高黎不是那种不知变通的人,要不然当初也无法担起主持对日交涉的事务,他手上有几封佐佐木给他的信,用的是外务省的专用信笺,他让朵云轩按照这种专用信笺仿造了一些,以朵云轩的手艺造出来的仿品几乎可以乱真,随后高黎再在信笺上写上了电报内容,他是帝国东西的高材生,写这种东西自然不在话下。但是在高黎看来这些都不是关键,最关键的是周佛海究竟是不是和军统有勾连,究竟有没有拍这封电报,虽然自己认定这些都是真的但也只是推测,现在看来他的推测是对的,这封假的电报不仅救了墨兰,而且也证明了他一直以来的推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