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79:百鬼潭(1 / 2)
chapter79:onehundred(百鬼潭
整一百人皆如标枪般笔直地站立在山缝尽头,背后便是“仙境”消踪的入口。所有人皆表情肃然,身子微微前倾,彼此间沉默无语。看得出既紧张又难以按捺心头激荡,只待大团长一声令下,便扑向两百米外的淤泥地。
白色石柱前又弥漫起无尽暗雾,臭水上空曼舞着莹莹点点的飞蛾,仿若半天前我刚跌落此地,一切尚未发生之初。冷风穿梭,空气中挟裹着腐败的腥味。
瓦莱松端坐牝马之上,在人群前缓行。见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自己身上,将钢鞭一扬,指着修罗之松厉声喝道:“如果你停留在此,那么你会拥有家庭和爱你的女人。你白天辛勤劳作,晚上喝着小酒,其乐融融。突然有一天你死了,那么你的亲人和孩子,他们会记住你,而等他们也死了,那你也将被遗忘;如果你一往无前,荣誉将属于你,世界将记录你,你的名字将流芳百世。但你将付出的代价,可能将回不去,遗失所有的亲人。几千年后,当我们子子孙孙的后代们,再度谈论起这段传奇,他们会说:多么荣尚哪,在那史诗年代里,有过一群勇者,进行一场比神话屠龙还要险峻的旅程。在那里有睿智的人们、隐而不发的英雄、倾国倾城的美女、以及高过云霄的荣誉。他们说,曾今有一群猛士,他们活在两个世界之极,活在与圣维塔莱并肩奋战的年代里。而今,不是我们破除修罗之松,就是修罗之松扫除我们,此处即是葬地。”
尽管这样煽动之语令世界之子们欢呼雀跃,但在我听来,如同聆听了死刑宣判书,双腿筛糠浑身哆嗦。雄心壮志当不得饭吃,要付出代价的,而矗立在风中的这百人,就是所谓的代价。大团长道完讨伐令,又跟着口吐莲花,顿时令一帮老粗、妖妇和好事者群情激奋,喧哗声吞没一切。
他的原话大概是这么个意思。半小时前,铁布利希好事者抵达后,带来了他们的情报。大团长、世界之子的“老汉”以及公羊头目开了个短会,从中商讨出一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方案。他们找到了某种方式,能让在场所有人一起捕获“兽突”,并由此来释放束缚。那究竟是怎样的过程?除了我们四个,其他人都知道。但他们皆讳莫如深,沉默不语。
“今天,会死很多人。”瓦莱松伸手压了压,示意狂喜雀跃的人群安静。思虑片刻又叹了口气说:“这里凡是有父子、兄弟和姐妹关系的,都出列一人退居二线,乱战开始便无法停止,最低限度我要保障每家至少能有一人成功捕获’兽突‘回去,而不是全军覆灭。”
就这样,前面的队伍纷纷退下二十来人,站到了队伍尾端。留在进攻位置的世界之子壮汉们按大团长指示,各手持两支木标枪,开始向淤泥池进发。这群人皆身背各种步枪鸟枪,腰间插着印第安山斧和砍刀,远可攻近可守,万无一失。当来到池子前,他们隔两米就往泥地打桩般插入木枪,持续敲到只露小腿高低的一截,引火点燃。随后人群回撤,像给飞机引道般埋入两条火簇带,延伸到山缝,其间隔也是两米宽度。顿时干泥地被照耀得火光一片,星星点点的火苗随风摇曳,有种说不上的粗犷质感。
alex、范斯以及两只公羊被驱赶到人堆里,作为世界之子的中锋队列。马洛个矮又羸弱,被踢回后备队列,授予了其他使命。大团长发觉此人善于舞文弄墨,便让其在旁记录整个过程,并兼职拍摄现场照片,我在吕库古公馆唯一两张照片便诞生于此。数月之后,我深以为耻将其烧毁,但底片仍在瘦子手里。
伴随大团长一声吆喝,无式者走到坐骑前,瓦莱松手指池子前刚剥下的黑羊皮,示意他可以开工了。黑大汉应了一声,打沉重罩袍内掏出两把圆环形的利器,拿在手里挥舞,缓缓向前走去。铁布利希的头目皱了皱眉,慌忙喝止,走到马下对大团长一番耳语,随后朝我指了指,嘴角露出一丝奸笑。我见四周人等皆转过脸看我,慌得手足无措,难不成是要我一个弱女子为他们劈荆斩麻?这家伙究竟与我有什么仇?我不过是个废物弥利耶,啥本事也没有,上去又能干什么?并且也不懂仪式。不过是白白送死罢了。
很快,我发现自己会错了意,矮男人所指的并不是我,而是身后的勿忘我。他的意思既简单又残酷,破百鬼潭献头香这等危险之事,没必要派圣维塔莱,不妨让被拘禁的弥利耶去干,倘若败了再换其他刑徒。总之,这种事应由罪人去消耗。
我想到若是勿忘我完蛋,自己那双锐眼便再也要不回,想伸手拉她,但四周莽汉们怎会管我们两个女流乐不乐意,用力猛拖她胳臂,眨眼间弥利耶便被推搡到人群之前。马洛见状,急得满头油汗,正欲高声理论,勿忘我回眸朝他笑笑,做了个噤声。
“这不摆明了让她去送死吗?这么多高手哪个不能上?”我伸手将打算冲上前去的马洛拽住,对其摇了摇头。即便走到马下又能如何?顶多被人奚落一顿赶回来,他什么都阻止不了。瘦子见挣不脱,不由悲从心起,伏在我怀里肆意流泪,就仿佛勿忘我已死那般伤感,道:“结果就是说说好听,不论他们还是我,什么承诺,都是一通废话。”
“要我去也行,至少将武器先还我。”勿忘我背着双手,不甘示弱地扫视人群一圈,对大团长叫道:“总不见得让我这般空着手,白白损失你苦心剥下的黑羊皮吧。”
这个要求在我看来再合理不过,你既然要驱人去卖命,好歹也得给些防身武器,更何况那本就属于她,是私人物品。但不论是圣维塔莱还是其余人,皆面露难色,他们十分忌惮勿忘我,生怕这女人一旦拿上利器会瞬间要了自己性命那般。最后大团长点了点头,将无式者唤回,从胯下擎起弥利耶脏兮兮的背包,掷在地上,算是答应了。
勿忘我毫不顾忌四周皆是莽汉,脱得只剩内衣,将那身破损的宝蓝皮装换上,再度套上橙黄连体服。跟着又取出珠帘佩戴,将另一面提给了我。在火簇中朝我调皮地眨眨眼,挥舞着安贡灰一步深一步浅向淤泥池前进。摇曳的微光映得珠帘熠熠生辉,让她那张玲珑的脸更显娇美,我本就觉得戴上它的勿忘我魅力非凡,此刻更是美艳夺目,看的双眼都发了直。马洛见她容光焕发,嚎得越发起劲,双手紧紧抱着我腰肢,似乎我就是勿忘我,时不多久,我的发梢和胸口,便让瘦子的泪花浸透。
百鬼潭究竟是何种邪术?又具有何等威力?这些不甚明瞭的问题,由站在身旁的酒吧女招待作了补充。此刻她正在手忙脚乱地穿戴起一身晦气的提灯丧妇行头,仍显得很热情。也许她当真将我看成自己长女,那张黑纱遮蔽起来的鬼脸,也显得不那么恐怖。所谓的百鬼潭,也叫圆轮具足尸阵(mandalamatrix,或者叫曼陀罗阵。这是一种古印度传统的圆圈花瓣状图案。在淤泥池水底,倒插着的女尸唤做首涅尸鬼(zylon,只要有活人闯入阵中,就会刺激到这些东西。它们会像蜂群那般,追逐气息和生肉鲜味,将人拖入水中,活活溺亡在淤泥之下。这样的东西,共有九十九具,在水中是无敌的。而勿忘我姐妹披着黑羊皮前去闯阵,用意很简单,那就是要将它们引出水面,吸引到岸滩泥地上,唯有这个办法才能破了首涅尸鬼的不朽术(immortal。
至于为何驱使勿忘我去赴难,因为能做这件事的人,必须通晓暗世界的秘法,懂得仪式的破除点在哪。而具备认知的人,除了圣维塔莱外,只有寥寥数人。譬如世界之子的高人小“老汉”和铁布利希头目。但“老汉”充其量是个智囊且手无缚鸡之力,公羊头目本就是出资人更不可能去送死,因此,只剩下弥利耶这个单一选项。
此时,勿忘我已来到了淤泥池前。世界之子壮汉们从腰间取下印第安山斧和砍刀,倒插在泥地间,纷纷端起手中长短不一的步枪,双目紧盯白色石柱,均大气不敢出。那头的暗雾愈发深沉,灰褐中滚卷着阵阵紫气,四周阴风流窜得越发疯狂。被剥夺视觉的我,只能见到个绿色轮廓,正蹲伏在地,勿忘我将手一扬双臂飞出两道铰链,直直扎透石柱,整个人如飞燕般往上一蹬便飞窜出去,像挺着根无形的撑杆般,扑到了修罗之松柱下泥地间。虽然我只能看个大概,但所有的圣维塔莱眼中暗金光轮一闪一耀,让眼仁开始透亮。六人望着前方不眨一眼,不论怪雾多么浓烈皆看得清清楚楚。
这究竟是什么眼睛?难道也像弥利耶女郎能穿透一切还原本质?或者像我那样窥透恒古的秘密?正直者给出了答案,这种眼睛叫做隔世之眼(separater,剥离虚妄与谤法,区分诅咒与邪恶,是审视世道公正的砝码。拥有这种剥离者眼睛之人,才能成为圣维塔莱。总之就是高大上的一种荣誉标志,在生活中她得佩戴有色镜片才能出门。
废话少说,绿线围聚而成的勿忘我行走在圆形狭窄的泥地间,往四周臭水投下大团长给她的散物,随后放出数道铰链,织成张松垮铁网,将自己与石柱彻底隔开。往上打出绳线,直直窜去。不消半分钟,便已到达了铁棺位置。她探头张望,似乎大吃一惊,转过脸来朝着我们拼命挥手,似有不妥之处。我紧张得就像喉咙被塞入一团乱麻,任何声响都发不出,双脚不由自主往前去,却反被马洛拖住。他迷惑不解地看着我,问上前干嘛?若我也死了,他更不想活了。望着那种眼神,我不仅有些愤慨,心想刚才你还哭得死去活来的,原来只是在装样子,勿忘我的生死,他原来并不关心。如此看来,现场百人里,唯有我才是最关心她的那个。
牝马似乎也预感到危险,正不耐烦地来回轻跑,双蹄不住践踏烂泥。大团长拍拍制势的脖子让它稍安勿躁。他也明白弥利耶遇到困境,但什么都不做,只是任她去死。见其这么冷漠,我再也忍不下,抓住马洛手臂一个过肩摔,挣脱了瘦子的禁锢,不顾一切朝白色石柱跑去。你问我飞跑过去又能做什么?其实我也不知道,此举的原始目的不过是希望,能有几个大汉将我一把擒下,那样可以借着吵闹逼圣维塔莱做点补救。然而这些人什么都不干,甚至连嘴里称我为瑰宝的大团长也熟视无睹。无式者见我即将在面前蹿过,忙伸手拦下,不过他也不肯冒险,只是将圆环形利器提给我防身。
“随她去吧,女獍行彼此间立下血盟,断绝不了心源,平时以姐妹相称,却又如情人般缠绵,既邪恶又荒淫,”铁布利希的头目歪着嘴阴笑,道:“只可惜天使般绝伦的脸蛋,于其在事后被群兽们糟蹋,还不如让这女的奋进,也算仁慈。”
大团长撇了撇嘴,什么也没说,他点头算作默认。alex见状,也打算飞蹿上前陪我共同赴难,但被身后的壮汉一把拎回阵中。他见自己被限制,便取出那只掘墓人面罩飞掷过来。
“你别那么冲动,我知你喜欢那女绑匪,但别冒险,不行就立即退回。能救就救,救不了情谊也到了。”alex挣了几下,见自己被人反剪双手,便竭力大叫道。
我回眸看向他,学着勿忘我那种调皮眨眼,制止住他前扑,戴上了珠帘。
须叟之间,我已穿透浓雾来到淤泥池前,这里紫气越发显目,满眼都是各种炫色交织,四周的火簇变得惨绿一片,好似撒入什么药粉那般。过来的这一路,我满脑都是铁布利希那个头目的一席话,以及大团长漠视下的不作为。这两者似乎都知道些什么,我这般送死行径起初也是种娇柔做作,却被任意驱使,反倒弄得进退无门。不过换言之,或许我这么莽撞,原本就不会出事,不然拉多克剃刀为何这么淡定,提灯丧妇们也不拦阻?不管怎么说,此刻我已走得那么远,再回首断无可能,只能设法先救回勿忘我再说。
像猴子般爬在半空的弥利耶见我瞬发之际来到了岸滩前,急得手足无措起来,便放声高叫别踏进池中,更别自找没趣爬铁链上去帮手,她成竹在胸,铁定不会出事。
“那你待在石柱前做什么?我还以为你完蛋了,先下来,我都快被你吓死了。”走得近了我才发现,她用铰链铁网将自己隔开柱体,打肩头取下鲜血淋漓的黑山羊皮,木然地捧在手中,盯着铁棺看个没完。
“叽叽喳喳吵死人了,你这傻妞有哭天嚎地的劲头还不如省点气力,替我守好四下火簇别让它们熄了。难道我需要你来帮手?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你怎么还不去死呢?”她一如既往的混账透顶,恼怒咒骂几声后,又神情专注地望着那铁棺,双眼茫然自言自语道:“这可太奇怪了。”
“奇怪?哪里奇怪?”我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踮着脚往上眺望,问:“铁棺怎么了?”
勿忘我没有回答,她忙不迭地打背包掏出范斯那台尼康数码相机,对着铁棺咔嚓咔嚓拍照,然后用破布一包挂上铰链滑下,吩咐道:“赶紧回去,将照片立即交给瓦莱松看。”
我伸手取下相机,心头填满好奇,不由抖开破布,看看是什么让勿忘我懵在当场。谁知一阵阴风刮起,将碎麻刮起,破布荡在半空。我跟着它去看,却不真切,取出掘墓人面具戴上去寻,生怕这东西搅了阵局,却由此见到惊鸿一瞥的怪诞。
勿忘我举着黑山羊皮,将其覆在铁棺上,这当然没什么奇怪的。令我失声尖叫的是,环绕着修罗之松的半空中,冒出了一段段阶梯!它们上下间隔在半米到七十厘米之间,不知通过什么原理,突兀地漂浮着,没有任何物件支撑,也辨不清是什么材质。这道猛然出现的阶梯,根本就是亡者通向死蜮的通路!
恰在破布扑入臭水的同一刻,勿忘我姐妹也完成了仪式,她回头见我还痴痴傻傻站在原地,急得大叫别愣着赶紧逃命。可惜“跑”字还未脱口,整个人就像被枪膛打出的子弹,一下子崩飞出去,瞬间不见踪影,那种急促的呼喊也戛然而止,整片岸滩死寂一片。